午後社交
幾天前衝動之下把香檳往自己身上倒的事件之後,伊粟至今也沒弄明白好端端的老闆怎麼突然像巴黎夏季的天氣那樣,變臉變得毫無心理負擔。回房將人清理乾淨、衣物送洗之後也愣是沒問出什麼來,看起來已經恢復正常的人只會擺著一張爽朗笑臉,不是欲言又止就是裝傻充愣。
於是伊粟也就算了,在老闆的再三保證下還是答應放人出來散步。
這一次沒有頂層泳池的事了,就在普通的露台邊待著。
經過先前的事件氿慕算是明白自己容易遇見事故的體質,沒再心存僥倖,而是直接在最靠近門口的躺椅上坐定,將逃跑的路線規劃得一目瞭然。今天的冰淇淋額度尚在,他於是要了兩杯漂浮飲料,晶瑩帶小氣泡的蘇打水上兩球冒著涼氣的香草冰淇淋、點綴果乾與薄荷葉,算是助理勉強能接受的香精產品之一。
「你要不要哈密瓜。」將淺綠色帶香氣的飲品推往助理的方向,根本也沒有在等待對方回答:「和眼睛顏色很搭。」
「好的,謝謝大方的西里爾先生。」那是不是得來杯芝麻糊才能搭上那雙墨色的眼睛。伊粟替他攪動著荔枝蘇打水裡的冰淇淋,邊在心裡吐槽。
受力向下的冰淇淋又被氣泡推著向上浮起,漸漸融化得越來越小,氿慕才將自己的飲料拿回來,挖起一勺沾著奶泡一起吃下。冰涼奶甜的味道撫慰了近日來消不去的煩躁,紛亂的腦袋也逐漸平緩下來,他又開始有了調笑的心思:「小羊,你記不記得大三的時候我們去海邊?」
伊粟正在嘗試自己那一杯香氣過重的哈密瓜蘇打,聞言連忙得救似地將飲料杯放下:「你騙我法國人會在沙灘上挖寄居蟹回去吃的那一次?」
「……哦,對。」應該是吧。
都忘記自己曾經講過這種謊言,氣泡飲料在閒聊間快速見底,大發慈悲的助理起身去找服務員送上第二杯冰淇淋增量的漂浮系列。而氿慕坐在原地把玩著空杯,正想繼續編故事的時候頭頂撒下一塊突兀陰影,幾名面容陌生、恣意散發信息素的alpha站在躺椅前,不掩飾的侵略眼神正盯著他。
這大概就是今天的事故了,氿慕想,低頭檢查自己的穿著打扮——開了倆鈕扣的普通拼接襯衫、淺色直筒休閒褲——沒有找到任何引人注目的原因,只好又抬起頭以無辜困惑的表情看向對方幾人。
求偶的季節未到,場所也大有問題。
雖然不排斥與alpha發生任何可能的關係,但是丟臉除外。
「沒有錢,沒有愛心,不接濟貧困美術生。」未等陌生人開口,氿慕起身吐出幾句簡短拒絕的話語,儼然將幾位當成販售愛心筆的無良商人。對方倒是不氣不惱,只笑嘻嘻地起鬨著說大冒險輸了、相逢即是有緣不如認識認識、天熱了適合再開幾顆釦……大概是將他當成普通無身份的銀卡旅客,黃腔與調戲此起彼落,硬是擋在躺椅前方的過道不讓走。
相較於一般情況,他確實不擅於面對這類嬉皮笑臉的對象,多年來未曾認真發怒、也不認為此刻有必要發怒,然而一時間也找不出其他的辦法來。助理還沒有回來,真要把事情鬧大了總覺得有點拉不下臉,氿慕將視線移至幾位alpha後方不遠的泳池,默默地開始評估自己一次能推多少人下水。
「不好意思,借過。」還沒計算出結論,人群中熟悉的嗓音不冷不熱地響起,沉著一張臉的助理從縫隙中擠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杯淋滿煉乳及巧克力醬的豪華聖代。早在回程看見位置上站有兩三名陌生人時就覺得老闆大概又惹上什麼麻煩,走近了才發覺竟是極為老套的搭訕,伊粟別無他法,只好也從善如流地選擇最老套的出場方式——
「你們找我的人做什麼?」他將食物塞進看見自己(也可能是聖代)就雙眼發亮的老闆手裡,回頭朝幾人露出不耐的表情,白麝香此刻變得不再那麼奶甜溫和,而是夾雜明顯木質的刺鼻氣息,威嚇之意無比明顯。
心裡也確實在瘋狂譴責老闆無數次捻花惹草的行徑,怎麼自己不在身邊監視片刻就能惹出這麼大動靜,如果沒早點回來是不是就只剩下一張空椅子在等著……諸如此類,最後以身為助理就該時刻保證老闆的安危,就算是雞婆也得禁止對方和陌生人過度親近的理由收尾。
而被助理擋在身後的人挖起一湯匙牛奶霜淇淋,沾著巧克力醬含進嘴裡,又開始事不關己:「附近還有omega,收斂收斂?」
這句輕飄飄的話像是落入水中的羽毛,盪起漣漪後人群四散,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有打。氿慕聽見有人發出不滿的輕嘖,但是那不在關注範圍裡,只向同樣看著自己的助理眨眨眼睛:「哦,英雄救美。」
「不嫌我多管閒事了?」伊粟以眼神詢問要不再坐會兒等吃完了聖代再走,得到否定答覆後就要拉起對方的手,被氿慕同樣語調極輕的一句:「我的事是閒事嗎。」給定在原地。
不是。
他想這麼說,看著熟悉的隨性笑容卻是無法就這麼簡單否認,似乎短短兩字一但出口,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就會被限縮成簡單又無比淺薄的表面。然而長篇大論中隱含的意義又豈是需要經過詞藻堆疊,思及這人前些日子無法被參透的行為情緒,伊粟最終選擇了對方最擅長也最熟悉的方式。
「我幫你,我保護你。」他說:「不要擔心。」
那就是答非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