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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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三十多年。

　　艾依莎拿起自己放在辦公桌上的月曆，十月三號那天的日期被印刷廠標註成紅色的，那天是舉國歡騰的統一日、是法定的德國國慶日──也是路德維希的生日。說生日或許不準確，他真正來到這世界上的日子並沒有被記載。

　　透過紙本文字了解德國的時候，艾依莎才知道原來這個國家並沒有「生日」。

　　「路德維希先生，你沒有生日嗎？」艾依莎還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過路德維希，她忘記當下的他們正在做些什麼，或許是休息的時間也或許是正要敲打著咕咕鐘，可是她永遠記得路德維希的回答。

　　他習慣替自己解答各式各樣的疑問，面對這個提問路德維希還是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問這件事。她吸收的知識和「國家」緊緊相連，提出的問題通常都與歷史、局勢和目前的景況有關，艾依莎並沒有意識到，她想了解的不僅僅是「國家」。

　　還有路德維希。

　　「據我所知，國家們的生日通常都是國慶日。」

　　「所以……勉強算是八月十一號吧。」

　　路德維希的唇角勾起了不明顯的笑容，艾依莎卻有些鬱悶。

　　那是威瑪共和成立的日子，她在書上看過很多次，或許也是某種誕生，但不是屬於路德維希的那一天。

　　「艾依莎是想要生日嗎？」

　　「不……」

　　「我還記得，你來的時候是個冬天。」

　　後來他們一起翻找了紀錄，為艾依莎定下了生日。

　　在路德維希誕生之後，對於國慶日人們沒有共識、皇室也沒有做出任何決定，到了現在就算定下日子，人民慶祝的日子好像與路德維希一點關聯都沒有。在艾依莎知道生日這個概念之後，她得出了結論，生日、誕生日對一個存在來說是特別的一天，如果連她都有，那路德維希也要擁有這樣的日子。

　　那時候艾依莎在自己的生日上花了一個願望的額度，希望這塊土地上的一切能夠平安順遂。她沒有許下第二個願望便睜開雙眼，透過燭光搖曳看著路德維希的有些訝異的藍眼睛，彷彿她許願的對象不是未知的奇蹟，而是路德維希。

　　「我希望，路德維希先生每年都可以幫我許第三個願望。」

　　他怔愣了許久，蠟燭似乎都要被燒短了，在艾依莎的注視下，他才輕聲地說好。

　　很久很久之後，艾依莎才知道，自己當年的願望，聽上去就像是在祈求，和他永遠在一起。在不知道盡頭的日子裡，她許下了奢侈的願望，而他卻像要實現願望地那般慎重答應。那些時光好像已經離他們很遠了，但是一提起卻又像是昨日一般鮮明。

　　他們的存在是載體，承載著國家及世界的歷史，然後讓那些永遠流傳下去。

　　包括以往的美好時光，只要他們還存在，那些日子就不會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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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國慶主辦州是漢堡。

　　他們明日一早便要驅車前往典禮的現場致詞。

　　艾依莎已經習慣各式各樣的政治場合了，卻始終對出席國慶典禮感到疏離。當然那些慶典都已經變成公事的一部份了，這或許才是正常的感受，艾依莎卻覺得不僅僅是因為如此。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她終於實現了多年前的願望，路德維希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日子。

　　是真正意義上的重生之日，是舉國歡騰沒有異議的日子。

　　儘管現在的人們不再大肆慶祝，也不再談論自己對於國家的驕傲，艾依莎還是對於迎接這個日子有著別樣的期待。不是作為「守護神」替自己的「國家」慶祝，而是作為「艾依莎」為「路德維希」獻上祝福。

　　在跨過戰爭之後，艾依莎想過不只一次，如果他們只是普通平凡的人們，又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很多事情是不是就能變得更單純了呢？可如果不是作為國家和守護神，他們或許沒辦法遇見彼此也說不定。現在的她只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擁有自己想要的平凡日常，又能同時支持身為國家的路德維希。

　　沒有終點的生命，似乎只要能相伴路德維希左右，就不是一件令人畏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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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星要準備自己的蛋糕，是德國人的傳統。

　　但每年艾依莎都還是會騰出時間烤一個大理石花紋蛋糕。

　　確認完隔天的裝束跟致詞內容之後，艾依莎難得早退，在回家的路上她繞去了街上的花店，取了幾天前用安德莉亞的名字預訂的花束。要藏在哪裡比較好？艾依莎在上車之後，看著懷裡的花陷入思考。不過蛋糕的味道是藏不住的，只要絕口不提慶祝，大概也不算是觸犯了禁忌。

　　拜什米特宅邸有著令人安心的氣味，艾依莎帶著柏林街頭的冷空氣進入了溫暖的空間，她抱著鮮花被三隻大狗團團包圍。還得先安撫好牠們才行，她無奈地用單手拍了拍狗狗們的頭頂，總之還是先把手上的東西卸下吧。

　　艾依莎將那束藍玫瑰藏在廚房的櫥櫃裡，將禮拜天提前煮好的鮮食按照牠們平常吃的份量放好，然後開始著手準備蛋糕麵糊。製作麵糊的時間其實不長，烘焙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物，烘烤的過程不需要太多關注，等到烤箱的提示聲響起才能看見麵糊蛻變的模樣。艾依莎將大理石麵糊送進烤箱定好時間之後，她隔著透明玻璃，看著尚未成形的蛋糕，暗自祈禱它能變得好吃。

　　即使從來沒有失敗過，她也不希望在今天出差錯。

　　幸好蛋糕也沒有掃她的興，艾依莎滿意地看著蓬鬆的蛋糕，之後將它送進冰箱。

　　當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艾依莎才放鬆地窩在沙發上，生日或許可以沒有鮮花，蛋是不能沒有蛋糕。接下來只要一切如常，直到十二點一過，艾依莎就能在國慶日的當天偷出一些時間，替路德維希慶祝「生日」。

　　她按了按自己的雙眼，直到Aster又將頭枕在她的大腿上，艾依莎才發現到了該煮晚餐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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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國慶日這件事其實沒有太多想法。

　　這大概只是另一個平凡的一天。

　　在他小的時候，看著皇室的各位替基爾伯特慶祝特別的日子的時候，路德維希或許也好奇地問過，自己是不是也有那樣的「日子」。基爾伯特似乎沒預料到他會這樣詢問，平常總是咧開嘴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大哥，用著不一樣的神情，拍了拍自己的頭。

　　「West，我們不需要特別的日子。」

　　「每一天都是特別的。」

　　如果每一天都是特別的，就代表每一天沒有差別，也因為如此，路德維希對於眾人口中的生日並沒有太過重視。直到艾依莎詢問他關於生日的事情，他才又重拾對這個獨特的節日的重視，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艾依莎。

　　他一樣沒有生日，卻會在艾依莎的降臨日上，與她共享願望。

　　她將自己從今以後的願望分給了他，直至今日。

　　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定下了統一日為國慶日之後，艾依莎告訴他，那是屬於他的日子。不再是為了慶祝憲法誕生而定下的國慶日，是於他而言的重生日。

　　路德維希在車子裡看著明天要在典禮上致詞的講稿，一遍又一遍地背誦著。這種感覺很奇怪，身為國家卻又要為這個國家獻上祝福，自己要為了自己的生日慶祝，好像這個日子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那一刻他才明白基爾伯特話裡的意思。

　　身為國家，他或許不需要所謂特別的日子，為節日賦予意義是生命有限的人們會做的事。但是身為路德維希，他大概也會希望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日子。

　　「你回來了。」

　　艾依莎從廚房探出頭，路德維希看著對方圍著圍裙的樣子露出了笑容，他脫下大衣，循著食物的香味走進廚房。艾依莎每年都會費盡心思準備，這也讓他開始對生日這件事有所期待。這樣一想，或許和日子沒什麼關係。

　　晚飯過後，他們在客廳點起蠟燭，微小的燭火讓客廳的空間感變得狹小。艾依莎選了幾部他們之前沒能上電影院看的電影，隔著暖黃的光線，他有一種已經在過生日的錯覺。搭配著帶有濾鏡的電影，他們的話題環繞在劇情上頭，直到牆壁上的鐘聲響起。

　　「路德維希，生日快樂。」

　　他看著在黑暗裡艾依莎那雙依然清澈的藍色眼睛，每年的她看上去都比自己還要高興。路德維希對此產生了疑問，但此時此刻不需要得到答案也沒關係，他將艾依莎攬入懷裡，又想起了當年基爾伯特說的那句話。

　　每一天都是特別的。

　　這並不是每一天都不是特別的意思。

　　而是即使他們擁有無限的生命，每一天都還是相當珍貴。

　　路德維希感受著懷裡艾依莎的溫度，他想，就算沒有這麼特別的一天也無所謂。

　　只要有人誠心誠意地為自己獻上祝福，那每一天都是特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