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
Corvus十七歲的寇凡斯在重新學習站立。
彼時厚重紗布下的腿部肌肉由於長期臥床治療萎縮的厲害,因用藥導致水腫有些起皺的皮膚佈滿針孔與縫線痕跡,蔓延突起的靜脈血管像寄生觸鬚般囂張地展現存在感,更不用提手術傷口反覆發炎引起的低燒。
哦,都忘記手上正插著沒停過的點滴和止痛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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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那場意外已經過去了兩年,進出加護病房多次後被活著抬出來的幸運小伙秉著豐厚的家底長居於醫院高層寧靜且風景遼闊的單人間;院方提供給家屬的探視時間短暫,護理師與疏導專員反倒成了與他接觸更頻繁的類群。
但寇凡斯總在得到協助後便立即將他們請離房間。
原因無他,連自己都藏著掖著不願正視的傷痕,怎可能心甘情願撕扯開任由他人投來同情或安慰的目光。
有些傷是看不見的,連最親密的家人也見不得。
被世間無常生生掐斷火苗的青少年恣意揮霍著家人對他的包容,將自身不幸與怨懟發洩在愛他的家人身上。
某次普通會客時不知誰無心一句「什麼時後能出院呢」繃斷了他遭病痛摧殘至敏感多疑的神經,反手暴起在那人的頸側留下數道近乎見血的抓痕。
寇凡斯隨即被兄長壓制在床沿,他不敢去探究此刻兄長眼裡會有怎麼樣失望或責備的目光,只是一直靜默低頭等待混亂落幕,從此拒絕與任何親屬會面,電話不接訊息不回,唯一陪在身邊不離不棄的精神體烏鴉都懨懨縮在枕邊得不到任何好臉色。
可當時就連寇凡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什麼。
纏綿病榻的身軀虛弱的連發洩情感都不允許,他只能沁著冷汗脫力倚在床尾聽著迴盪在房間的喘息聲感受存在價值正慢慢被剝離,是不是從天台跳下去就能從這個漫長的惡夢中醒來。
而自己依然是那個當初分化時被評級為S的優秀哨兵。
大概醫院待久了腦袋也跟著不清醒,就著半認真半開玩笑總歸爛命一條的精神狀態,靠自己抵達醫院天台登出人生竟真成為了通往解脫的康莊大道。
既然決定了,那便去做吧。
...不過怎麼連要去死都這麼難?
光是練習把使不上力的下半身從床挪到輪椅就是個大工程,在與點滴架一起摔過幾次跟頭後,仰躺在地板盯著天花板發呆的寇凡斯才終於想通不然還是請人在床邊裝幾個扶手吧。
真是好極了,至少手還有點力。
但這份微薄的成就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很快他就發現輪椅是無法上去天台的,從醫院頂層到天台之間還有兩層樓的台階。
受過良好教養的寇凡斯第一次因為醫院豪華的挑高圓頂裝潢在電梯前崩潰地罵了髒話——— 這不是得用腳走上去嗎!
唉,還能怎麼辦呢,當然是繼續進行跳樓大業了。
於是每次四十分鐘早上下午各一節的復健教室正式排入課表,除去前後的肌肉舒緩拉伸,在剩下的時間裡寇凡斯需要做的唯有一個動作,那便是站著。
站著,這個對於正常人而言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陌生的令他恐懼。
一旁陪伴的復健師興許見多了這般情況,並沒有加以催促,只是耐心的勸。
穿戴金屬輔助護具能支撐一部分的身體重量卻分不去疼痛,冰涼堅硬的支架卡榫頂著胯部和膝窩,緊握住扶杆的掌心滲出細密汗水...寇凡斯分不清模糊視線的物質究竟是什麼,他又想逃跑了。
乾脆用手上的輸液管吊死在浴室算了。
...真搞笑,連椅子都爬不了的人也想上吊嗎。
成功把自己逗樂的寇凡斯最後還是在深深吸飽氣後一鼓作氣將自己從輪椅上撐起來,顫抖著緊咬牙關不讓任何粗喘洩漏。
忍住。
得先學會站,才有辦法走到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