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型

　　「把拔！久海覺得自己絕對能成功！」

　　灰色屋瓦砌成斜面，搭在刷白牆面上，深色木製窗框和地板擦的發亮，圍繞著中央庭院建成的典雅日式建築，清俊筆跡書寫的「千田」門牌掛置門旁，告知往來者屋內主人姓氏。

　　晨露都還未被陽光曬乾的清早，千田家大廳內，小小狸貓的聲音雀躍，銀藍髮的青年——這個家的主人——千田 雪緒在不及自己膝蓋高的小狸貓旁，鼓勵地摸摸她的頭，「我們久海這麼厲害，一定沒問題！」

　　享受雪緒的摸頭，舒服到眼睛瞇起的小狸貓，是千田 雪緒的寶貝女兒——千田 久海。今天是她第一次嘗試化形的日子，不管失敗幾次，只有成功才算第一次，久海是這麼說的。這種耍賴般的言論，只有雪緒那個傻爸爸會當作至理名言。

　　鼻樑帶疤的男人雙手環胸，平靜地立於牆邊，彷彿要與牆面融為一體——身為名叫壁塗的妖怪，他真的是一面牆。

　　「篤人你說點什麼啊。」雪緒對壁塗的沉默不滿，和小狸貓一同將目光投向篤人，圓潤黑眼和深藍眼瞳分別是期待和譴責。

　　「是、是，加油吧。」篤人雙手一攤，不理解這對父女究竟期望他說出什麼。

　　「久海別理他，篤人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懂。」雪緒痛心道，從袖口拿出狸貓變形用的樹葉交給久海。

　　「還不知道要失敗幾次呢，急什麼……」篤人低聲抱怨，雪緒又不認同的瞪他一眼。

　　小狸貓雙手合十，掌間夾著樹葉，依照過往雪緒指導，將妖力送入葉片，隨後放到頭頂。

　　「那麼我要變囉！哈——！」

　　久海話尾剛落，砰！小狸貓身影被大量白煙掩蓋。妖怪變形的花招有許多種，有噴出火焰、溶於黑暗、模糊又清晰，但最多人選擇變化於眨眼間，久海這種誇張的手法，肯定是雪緒教的。

　　白煙散去，原本立於其中的小狸貓被女孩取代，但眼前的「女孩」卻稱不上是人類。

　　棕色頭髮中露出狸貓耳朵，裙下伸出毛絨絨狸貓尾巴，雙眼周圍暈開大片褐色，赤裸的深棕手腳帶有爪子。

　　——怎麼看都是變形失敗。

　　沉默填滿大廳，久海張握兩下手掌，看看掌心的肉球，看看雪緒，張嘴吐出疑惑，「把拔，人類的手長這樣嗎？」

　　「啊啊！肯定是哪裡搞錯了！久海再試一次看看？」雪緒沒回答久海的疑惑，而是慌忙上前拍拍久海的頭，不給久海因為失敗而沮喪的時間，「再來一次肯定沒問題！」

　　雪緒指尖撫過久海瀏海上的樹葉髮夾，悄悄往內送入足量妖力。小狸貓對此毫無感覺，只有篤人多看了一眼。

　　「嗯！久海知道了！久海變！」有雪緒保證，久海沒有任何懷疑，點點頭，再次動用妖力重新化形。

　　白煙再次爆開，或許是因為雪緒的妖力影響，這次整個大廳都被明顯過量的煙霧壟罩，沒人能看清其中情況。

　　「哇！成功了！把拔你看！久海成功了！」白煙還未散去，久海的聲音就從中傳出，充滿雀躍，朦朧能看見的身形確實和人類小孩相同。

　　「根本看不清楚。」篤人面無表情地開口，造出這麼大的霧全都是小妖怪不擅長控制妖力，卻獲得太多妖力的結果。簡而言之都是雪緒的錯。

　　「我看看！」雪緒完全不理會篤人的暗地控訴，注意力全被白霧後的久海吸引。等不及煙霧散去，雪緒將中指與拇指一擦，彈指聲響，白煙如流水般吸入雪緒指尖，一下就能看清久海身影。

　　和先前身高相仿，但身為狸貓的特徵全部消失，棕髮轉為藤紫色，髮長過肩，葉子造型的髮飾夾在鬢角上，與雪緒同樣的深藍色眼瞳，搭配顯眼的紅色殿中羽織。

　　「久海成功化形成人了，一次就成功！」久海興奮歡呼，同時蹦蹦跳跳，在原地轉圈欣賞自己變形後的模樣，直到興奮稍退，久海才發現雪緒並沒有湊上來一同慶祝喜悅，也沒有感動得流淚，而是瞪大眼盯著她，陷入詭異的沉默，久海走到雪緒眼前揮揮手，「把拔？」

　　「……很好看，久海真厲害。」被久海呼喚，雪緒才猛地回神。這樣說著的雪緒，臉上有笑，眼瞳卻如雨後泥地的水窪，潮濕又混濁不清。

　　「真的嗎？久海偷偷想著要變成這個模樣很久呢！」久海沒有察覺雪緒的異常，高興地向雪緒展示自己。

　　「久海喜歡這個顏色嗎？」雪緒輕撫久海頭頂，力道一貫的溫柔，卻有幾分猶豫，似乎在害怕觸摸。

　　「不是，是因為久海記得馬麻的頭髮是這個顏色！」久海雙手插腰，得意地抬頭炫耀，雪緒的手掌在久海耳邊停滯。

　　雪緒沒有向久海提過妻子任何一字，家中更沒有擺放妻子的照片，屬於千田家女主人的身影，哪裡都不在。那麼，久海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便於記憶深處留下妻子還沒離開前的模樣。

　　對女兒來說無比珍貴的印象，卻猛烈地灼傷了誰的掌心。

　　「是嗎？是這樣沒錯呢。」藤紫髮絲從指間滑落，雪緒加深笑意，深藍眸底泛起漣漪，沉重到快要墜落。

　　雪緒雙手環過久海，將久海深深攬進懷裡，高大的身影蹲在地上，嬌小的少女幾乎淪陷於雪緒臂彎間，背影帶著不像他的脆弱。

　　「把拔，你不喜歡嗎？」久海不懂雪緒的舉動，伸手回抱雪緒，擁抱是只有人類才能做到的動作，這讓過往總以動物模樣被雪緒抱在懷裡的久海感到新鮮，只要像爸爸一樣用力，爸爸就能同樣感到溫暖。

　　「很喜歡喔，最喜歡了。」雪緒的聲音埋在久海頸間，被衣服領口吸收，殘留顫抖與寂寞。

　　久海的世界有那麼一瞬只剩下雪緒。

　　雪緒沒能抱住久海多久，剛化型的小狸貓就嫌無聊，掙扎著脫離雪緒懷抱，竄到一直沒開口的篤人面前，「大叔，久海很可愛對吧？」

　　篤人維持雙手環胸的動作，盯著久海看，一句感想也沒說，在久海與篤人僵持的幾秒後，雪緒彷彿要殺人的目光便越過久海射向他。

　　在千田父女炙熱的視線下，篤人不得不投降，從喉嚨擠出一聲認同的音。

　　無論誰來聽，都能聽出篤人語氣中的敷衍，久海學著篤人抱胸，故作深沉從鼻端哼氣，「哼，大叔一定是騙我。」

　　雖然這麼說，久海嘴角卻掛著燦爛的笑容。

　　肯定是剛化形成人，還不會控制表情的原因吧，情緒都表現在臉上了。

　　久海重新撲向還蹲在地上的雪緒，爬上他的背要求揹揹，吵吵鬧鬧的與過往許多時日相同。

　　化成人沒什麼有趣的，倒是剛才的笑容還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