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如何制定纲领
纲领集中表现一个政党的面貌和主张，能否制定科学的纲领，是判断政党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恩格斯指出纲领对于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意义：“只要这种纲领还没有制定出来或是还处于萌芽状态，新的党本身也将处于萌芽状态”“它将是—个潜在的党，而不是一个实在的党。”(恩格斯：论美国工人）可以说没有纲领，就没有政党，没有科学的纲领，就没有成熟的政党。因此一切有政治抱负的团体都应努力提出代表本阶级利益的纲领，并在纲领的基础上向更高形式的政党发展。
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同样面临着提出革命纲领的任务，为此我们需要回顾列宁在革命早期对党的纲领问题进行的思考和实践。列宁在1905 年革命之前对纲领问题的思考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1895-1899年监禁与流放期间个人思考纲领的阶段；1901-1902年《火星报》编辑部制定党纲草案的阶段；1902-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二大前后围绕纲领斗争的阶段。
先看第一个阶段。1895-1899年列宁先经历了14个月的单独监禁，后被流放至西伯利亚，这是列宁个人事业的低谷期，也是俄国革命事业的低谷期。列宁于俄历1895年12月8日夜被捕入狱，第二天就立即着手起草《党纲草案》，并于翌年的6-7月完成《党纲说明》，两份文献后被合编为《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及其说明》。这份条文简略的纲领体现了两个要点：一是排除民粹主义影响，强调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大生产排挤小生产的灾难性后果；二是明确党的任务是要领导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以争取政治自由为首要任务。
1899年列宁在流放地写就《我们党的纲领草案》一文，通过对比劳动解放社1885年纲领与德国社会民主党爱尔福特纲领，在原则上明确了纲领的结构和内容，对于我们今天制定纲领具有直接指导意义：“纲领应该表述我们的基本观点，明确规定我们当前的政治任务，提出一些最迫切的要求，以便确定鼓动工作的范围，使它步调一致，向深度和广度发展，从争取实现零星小要求的局部性片段鼓动提高到争取实现社会民主党的全部要求的鼓动。”
此文对于今天的特别重要意义是列宁反驳了反对制定纲领的两种意见：一种认为相比于发展地方组织和从事具体工作，制定纲领并非迫切任务；一种认为制定纲领会带来党内的分歧争论。第一种观点没有认识到正是运动本身要求超越过去分散的“手工业”小组，通过制定纲领使运动发展到更高水平；没有认识到国内相当多的革命知识分子和觉悟工人需要通过纲领来巩固联系；没有认识到纲领能澄清来自敌人的污蔑和群众的误解，亮明自己的政治旗帜。第二种观点以内部会出现争论为由而回避制定纲领，没有意识到分歧争论不是回避纲领的理由，而正是制定纲领的理由。思想不会自然而然统一，纲领也不会水到渠成地出现，制定纲领的过程正是在争论中逐步统一思想的过程；同时只有制定纲领才能区分实质分歧和枝节矛盾，使不存在实质分歧的革命力量在纲领旗帜下团结起来。今天中国左翼中持第一种看法的不少，持第二种看法的也有。他们或是认为当前的迫切问题是在白色恐怖下保存好自己的地方小组，是从事具体的宣传工作或学生、工人的组织工作，认为运动的低潮期讨论纲领为时尚早；或是认为各地方小组各有渊源传统，各有工作思路，对能够形成纲领心存疑虑不抱希望，为了避免结束，而避免了一切开始。可以看到，这些反对意见丝毫没有逾越列宁的回答。
再看第二个阶段。《火星报》创办后的1901年4、5月间列宁即开始再次起草党纲初稿，在编辑部内部列宁对普列汉诺夫先后两个纲领草案提出批评，并提出自己拟定的草案，经过反复修改编辑部最终形成一份吸纳了列宁观点的共同纲领草案，提交给党的二大。两相对比，普列汉诺夫草案存在两大问题：一是将纲领写成了教科书，一般空泛地谈论资本主义的发展原理，使用大量的理论术语。列宁草案则从俄国的资本主义谈起，强调大生产排挤小生产带来农民手工业者破产沦为无产阶级的灾难性后果。二是模糊革命动力，只谈全体劳动者参加社会主义革命而没有将工人阶级从全体劳动者中凸显出来，从而模糊了党的无产阶级性质。今天我们避免普列汉诺夫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并不困难，在起草纲领时要注意强调当代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各阶级的命运，避免纲领的教科书倾向。但要避免第二个错误并不那么容易，需要严格区分阶级界限，厘清政治派别的阶级属性。纲领中不强调无产阶级的危害主要是不能将马克思主义的政党同非马克思主义的派别区分开来。在俄国是社会民主党和模糊农民与无产阶级的民粹派，在今天是马克思主义左派同其他各色派别，如自由派、乡建派和中特，在纲领表达上要避免同这些派别混淆。当然只依靠纲领并不足以保障无产阶级政党的纯粹性，仍然不能在革命队伍内部，将无产阶级革命派同口头上认同无产阶级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区分开来。在俄国是之后的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在中国是革命的马克思主义左派和其他各色装点门面的左派，这在理论上要求我们坚持阶级概念的科学性，尤其是严格区分从事非生产劳动的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实践中要求我们注重对主要由知识分子构成的革命组织进行无产阶级思想改造，并吸纳工人成员进行阶级成分改造。
进入第三个阶段。1902-1903年社会民主党二大上就《火星报》编辑部起草的党纲草案产生激烈争论，列宁的斗争分为两部分，一是回击各类机会主义分子就纲领的争夺，二是回应关于土地纲领的各种质疑。工人事业派反对灌输论，主张社会主义意识会在工人中自然形成，经济派反对无产阶级专政，持社会改良论调，列宁一一驳斥。与机会主义者的斗争表明，纲领起草在逻辑上有一个从团结各个坚持马克思主义、反对专制政府的派别小组到与革命队伍内部的错误倾向进行斗争的过程。我们目前处于各革命小组分离的局面，还处在这一过程的前一阶段，因此要制定一个尽可能将主要的革命小组团结起来的纲领，如果后面出现分歧以至于影响到了革命队伍的一致行动，再来对纲领进行有利调整。尽管目前各地方小组在诸多具体问题上存在分歧，但团结起来以克服小组阶段带来的运动不充分发展的问题对于整个革命事业更为重要。 当然，这个纲领不能违背以下原则：坚持无产阶级革命，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并且能够坚持先锋队走向工人阶级的群众路线，反对先锋队独自决战的政治冒险主义。
以“归还割地”为核心的土地纲领草案在二大上引起了各种质疑，主要指责是认为归还割地将加强农民的小私有制。列宁具体分析了此时割地作为农奴制残余的基础，归还割地所加强的小私有制是以相对农奴制的进步意义出现的，而非相对于资本主义大生产的落后意义出现的。在随后1905年大革命的暴风骤雨中，广大农民的革命性大大向前，“归还割地”的纲领进一步发展为“没收全部地主土地”。回过头看，列宁在1903年对农民的保守估计说明在未经过大规模革命检验之前，提出科学的实践纲领的艰难。这需要我们深入分析各阶级内部情况，将今天的无产阶级、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各自在经济和政治上的诉求提炼为纲领。虽然二大纲领中的土地部分被三大修正，虽然随后围绕党章第一条出现了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令人痛心的分裂，但二大毕竟通过了由《火星报》编辑部起草的党纲草案，使得俄国社会民主党自1898年成立以来终于有了一份比较成熟的纲领，使原来思想混乱的党员有了统一的思想基础，从而将这个党真正建立了起来。
中共建立伊始也就党纲问题产生过激烈斗争。一大代表们在“是否允许党员当官”“是否建立集中制政党”等问题上产生分歧，虽然一大纲领最终战胜了李汉俊为代表的合法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倾向，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无产阶级专政和暴力革命的政治路线、建立集中制政党的组织路线，但在中国革命的性质、目标和策略方面没有形成正确认识。直到中共二大，在共产国际和列宁的亲自指导下才形成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因此可以说中共一大纲领是基本成功但不成熟的纲领，其成功原因在于坚持了列宁的建党思想和布尔什维克经验；其不成熟原因在于只知道列宁的建党思想而不了解列宁的民主革命思想和帝国主义理论。中共的经验表明，越是完整彻底地坚持列宁主义，就越有可能少走革命的弯路。在未来制定纲领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不同思想派别、不同小组、不同观点的斗争，在纲领的条文表述上也难免产生针锋相对的分歧，在制定实际纲领时也难免进行类似列宁对土地纲领的调整，但严整全面地继承过去的革命经验和科学理论，能使我们最大可能少走弯路，最大可能少犯错误，最大可能统一思想，最大可能减少未来的分裂。
形成一份成熟的纲领需要多久？从1895年列宁写就《党纲草案》到1903年二大，需要8年；如果从1885年劳动解放社纲领算起，则需要18年。今天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拥有比列宁高得多的历史起点，必将缩短这一历史进程。列宁之前并无列宁，列宁只有马克思主义作为理论起点，只有法国大革命、1848年革命、巴黎公社三次革命作为革命经验起点，只有民粹派和劳动解放社作为现实起点。今天我们则在此基础上以列宁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为依据，以俄国和中国两轮完整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为参照，以中国左翼过去几十年进行的以佳士运动为代表的革命实践为基础。当然今天的中国革命力量在思想和组织上的统一程度还远远落后，进行理论斗争，创办全国政治报，促进地方小组的思想和组织统一，最终实现政治上的实质统一，正是列宁所揭示的改变这一落后局面的科学道路，而制定纲领则是这条统一道路上绕不开的关键环节。
列宁的第一份纲领草案是在彼得堡寒冷的监狱中写就的，用牛奶写在书本中的字里行间，交由前来探视的克鲁普斯卡娅等人传出。今天我们显然拥有比狱中列宁更好的思考纲领的条件，一切有志于推动中国革命事业向前发展的个人和团体都应将纲领作为迫切问题来思考，迅速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