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界
驚醒時沒有記下的話就再也記不住了。
起床時大亮的天光晃花了奧勒沙的眼,幾秒的凝滯足以空白剛從夢境脫離的大腦,蒼白絢麗的夢境在褪色,一下便從他的記憶裡消失得一乾二淨。奧勒沙揪著被角,靜靜盯著房間角落,待甦醒的血壓回升後才下床洗漱。
被遺忘的感覺是很重要的夢。
客廳亮著燈,作息正常且有工作的房東已經在那兒了,伴著他的還有一桌子早餐──今天看起來是英倫風的──奧勒沙還在試圖回想自己的夢境,並未對早餐與房東關懷的問話多做回應。
遙控器切開,電視的雜音填滿客廳的空隙,播報的內容被模糊在視線裡,奧勒沙皺眉看著螢幕裡慘遭肆虐的小鎮,雙手下意識地往口袋裡插。指尖率先觸及的不是內袋布料,指頭微曲,他將口袋裡冰冷的碎塊拿出,碎裂的護符躺滿手心。
那是昨日占卜師給他的,瘋瘋癲癲的老人家拉著他的手喃喃,滿口的方言有些難以辨認內容,他只聽清了幾個字,隨後手裡便被塞入了這片白楊樹葉做成的護符。
占卜師說了什麼來著?他靜靜看著碎掉的護符,嘴裡回應著安甯對他失手壓碎護符的質疑,這東西根本不該在他居家服的口袋裡。
哦,他想起來了,老占卜師說他前途多舛,血光之災、庸碌一遭、遭人利用。
「我幫你做一個新的,先吃早餐吧。」安甯沒有跟他同行,現在說出占卜師的預言似乎也沒什麼意義,於是奧勒沙在這之中選擇了緘默與早餐。他將碎裂的樹葉交給安甯,自己則拾起餐刀與果醬。
電視機還在播報新聞,慘遭吸血鬼襲擊的小鎮變得荒蕪,鏡頭帶過之處積雪已深,屍體清理完畢,寂寥無比。那一瞬間的畫面恍惚地與記憶的一角重疊了。奧勒沙一心三用,手裡塗抹著果醬,嘴上質疑著安甯對於護符附加效果的抉擇,心裡則調度著那早已隨著陽光消逝的夢境。
夢的碎片好像回來了,跟著電視機畫面一起。
蒼白的小鎮、孤獨的行人、荒蕪的廢墟。奧勒沙咬下被他抹得凌亂的司康,甜味裡隱約浮現熟悉的身影。又是翻閱樹皮書時夢見的白髮男人,夢裡的那人走在廢墟小鎮,手提的公事包與灰色的圍巾十分眼熟,唯獨身邊沒有那野獸般的少女隨行。
「神都不能透過祈禱帶給信眾效果了,這是一種心意呢?」奧勒沙還在與安甯談話,腦袋裡亦在盡力捕捉突然閃過的夢境碎片。他是想不起來,可那些碎片隨著新聞播報自己找上了他。
禱告不會幫助他尋回父親或是夢境,他也從不需要對著什麼禱告,但關於信仰的談話之間那人的面孔是越發清晰,小鎮的輪廓也是。奧勒沙又拿了一塊司康,電視機的鏡頭切換,他隱約感覺到,夢裡的小鎮是他曾居住過的那個。
「神不需要被理解,奧勒沙,祂不用聽見、祂不需要聲音。禱告是人的主動,不是神的。」
安甯的聲音掃去了記憶的塵埃,裡頭有那個白髮男人和那個少女的存在,小鎮、獸醫院、經常路過教堂的表兄妹。夢境和現實的回憶交雜,奧勒沙頓了頓,果醬的味道糊了滿嘴,他覺得自己說出的話也帶著果醬的味道。
「你難道不會想給你的神什麼嗎,什麼都好?」奧勒沙聽見自己在說話,他能感覺自己心跳過速,奧勒沙過往根本不關心鄰居的舉措,會在夢裡夢見一點也不熟悉的鄰居實屬怪異,一切的詭異纏成線團,其中一頭纏在夢裡的那兩人身上。
記憶裡的白髮男人也在說些什麼,夢境裡沒有聲音,回憶也沒有,但他直覺的想,那人在說,給予神的一切都是自願、但亦不妨礙求一個心願。
「生活到處都是儀式……如果都是獻給神的,那不就是在倒垃圾而已嗎。」
奧勒沙張口,承認了教堂與垃圾場的關聯,乘載信徒倒出的垃圾的地方與生命中的垃圾場並不能說徹底無關。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夢裡的少女不會喜歡這個形容。
「我以為信仰者會想奉獻什麼。」回憶與夢境帶來的刺激只使他靜默幾秒,隨後他拿起遙控器關掉了新聞台。果醬刀重新回到手中,他決定用新的甜味填滿自己那可能是幻想的記憶。
儘管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