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校招上半场已过,就业寒冬有多冷?

分析|校招上半场已过,就业寒冬有多冷?

文|财新 黄蕙昭

【财新网】12月,考公、考研冲刺季到来,也标志着2023届毕业生秋季招聘基本落幕。对数百万高校毕业生而言,本届校招“上半场”或许充满苦涩:就业市场需求端萎缩,校招“大户”熄火,个别行业热度陡降,甚至出现“缓招”“假招”。“有的律所放出招聘信息,或在学校举办宣讲会,但内部没有任何留用名额。”北京一顶级高校法学院应届生苇恺(化名)无奈道。

高校毕业生规模接连创新高:2022年,全国高校毕业生1076万,增加167万人,增量超过此前六年之和;而到2023年,高校毕业生预计升至1158万人,同比再增82万人。除去考公、考研者,预估仍将有700万—800万应届生踏入就业市场。

苇恺发现,学院往年春季学期才召开的毕业生大会,今年早早挪到了秋季学期开学后。会上,就业工作教师展示了历年学院就业率折线图:2022年,法学院博士就业率从上一年的100%降至约86%,法学本科生从约98%降至约85%,学硕、专硕就业率同样波动至10年来最低水平。“(老师)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苇恺回忆,“这一届就业可能更差。”

但“寒气”仍然超出苇恺预期:她从10月起向近20家律所投递简历,仅获3家律所面试机会,见习中的心仪律所至今未释放招聘计划。而同专业备战国企、机关事业单位招聘的室友,求职之路同样不顺:以往的非热门岗位,今年竞争均颇为激烈,且隐形歧视更甚,“一些单位直接男女分组,分开面试。”焦灼之下,苇恺和同学已开始考虑延毕的可能。

年年“就业难”,但今年更加特殊:在世界变局加快演变、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国内经济下行多重考验下,中国16—24岁青年调查失业率一度飙升至19.9%,创造此项指标2018年发布以来的最高数字。不乏受访的经济学者以“二十年最严峻”来概述当前挑战。

“我做了十多年(研究),很少看到现在这样各行业全面减员的现象。”一名就业研究者告诉财新。

稳就业,尤其是稳青年、稳大学生就业,关乎社会发展与稳定。“青年特别是大学生相对于整体劳动力的高失业率,意味着一个社会出现了人力资本的浪费,这不利于新技术的应用、产业创新转型和经济效益提升。”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展部副部长卓贤撰文强调,“而且,由社会中最有活力的大学生群体所产生的焦虑、失望和迷茫的情绪经社交媒体传播后,可能会影响整个社会对经济发展前景的信心。”

如今,2023届高校毕业生秋招结束,春招即将开始。相对灰色的“上半场”,暴露了哪些突出问题?我们又该如何把握关键的“下半场”?

“超常飙升”的青年失业率

当前就业形势冷热几何?参考国家统计局每月中旬发布的青年失业率:2022年1月—11月,全国16—24岁城镇青年人调查失业率保持在15%以上,并于7月达到19.9%的峰值,此后回落;截止11月,青年失业率降至17.1%,但仍高于去年同期14.3%的水平。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卢锋曾以“超常飙升”形容今年疫情期间青年失业率走势。纵向对比,2020年青年失业率月度峰值达16.8%,较2018和2019年月度峰值13.3%和13.9%分别高出3.5和2.9个百分点;随着疫情缓和与经济复苏,2021年月度峰值16.2%有所回落,但仍高于疫情前水平;而到2022年,今年青年失业率月度峰值接近20%,较2018年的13.3%增高近一半。

横向对比也不乐观:2022年10月,美德日韩四国青年失业率分别为8.1%、5.8%、5.0%、5.7%,均大幅低于中国17.9%。美国青年失业率曾在2020年4月达到27.4%的峰值,但到2022年,其青年失业率已稳定控制在8.5%以下。而欧盟2022年青年失业率月度峰值为15.2%,较2020年月度峰值下降4个百分点——当欧、美青年失业率下降时,中国正逆势迎来更艰巨的就业考验。

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1月—11月间,青年失业率平均值已达整体失业率的3.2倍,明显高于去年同期值(2.9倍)。卓贤据人口普查和劳动统计年鉴数据测算后指出,在16—24岁青年劳动力当中,中国大学生失业率是青年整体的1.4倍。这意味着,青年就业已成最突出的就业问题,而大学生正是青年失业人口的主体。

中国青年失业率为何居高难下?从供给侧看,疫情三年,高校毕业生以年均近95万人数增加,出现失业大学生“滚雪球”效应。据智联平台数据,9月,2023届毕业生求职规模明显增加后,仍在求职的2021-2022届毕业生总数仅比2023届求职大学生少15%,导致平台上大学学历求职人数同比上升91.3%,边际增加青年就业压力。

但更核心的原因,在需求侧——多项报告和数据显示,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正面临“量”和“质”的双重危机。

需求侧:出了什么问题?

回顾2021年秋,各大厂“抢人大战”正盛:百度、字节跳动各释放8000+校招岗位,腾讯连续四年扩招,以7000+岗位再创新高,阿里亦高调喊出“史上最大规模校招”,45种岗位首次招聘应届生。但到一年后的秋招季,气温骤变:字节跳动校招规模“腰斩”到3000+,美团从10000+缩减至5000+,百度、腾讯不再披露具体招聘计划,多方信源称腾讯HC已断崖降至三位数。

“我们调查的100多家各行业头部企业里,约60%的企业都缩减校了校招人数,个别干脆就不招了。”前程无忧首席人力资源专家冯丽娟说。此外,疫情前两年表现强劲的半导体/集成电路行业,“降温”更突出:受访的8家芯片企业雇主,100%都减少了招聘。“去年秋招结束,该专业学生人手5—8个offer非常常见,今年,能拿到1—2个offer已算乐观。

另一令人担忧的信号是,大城市较中小城市需求萎缩更明显。据智联招聘《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今年三季度,一线城市、二线和三线城市的大学生招聘需求,同比分别下降了22%、12%和21%。10月,31个大城市城镇调查失业率为6.0%,比全国城镇失业率高出0.5个百分点。

“大城市就业机会多、就业质量高、劳动关系稳定,是解决就业、尤其是解决大学生就业的主力。”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聂日明分析。据麦可思研究院报告,2021年,超40%本科生在北上广深4座一线城市和15座新一线城市就业。大城市就业需求疲软,将特别冲击大学生就业的量与质。

其中,疫情期间受影响最大的大城市服务业,恰恰是吸纳青年就业最多的领域。在上海,疫情前,服务业解决超六成就业,贡献约七成税收,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超八成,但在2022年1—10月间,全上海教育类服务业企业较去年同期下降53%,文化/体育/娱乐类较去年同期下降23%,房地产类下降10.4%。

“青年人口在服务业就业比例从2010年不到30%,上升到2020年的60%。然而疫情时期服务业占比提升过程暂时中断,2022年上半年该占比值为54.2%,与2019年比较甚至略有回落,对整体就业特别是年轻人就业产生相当大影响。”卢锋撰文提及。

此外,互联网、房地产、教育培训等行业遭遇强监管风暴,对大学生就业的短期冲击也不容忽视。参考智联招聘岗位需求数据,互联网、房地产、教培为2021年应届生提供了56%的岗位;但到2022年第三季度,三大行业岗位供给集中度降至26%。其中,受“双减”影响,教培业供需大幅逆转:2021年初,教培行业招聘/求职比近20,人才需求旺盛;而至2022年3月,教培招聘/求职比陡然破1,首次出现供小于求的格局。

图表来源:智联招聘《2022年一季度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 “监管力度最大的行业,恰恰是青年就业最核心的领域。”聂日明说,“这些行业提供了大量高质量、高附加值的岗位,吸引了一批最优秀的人才。它们在就业上的绝对量可能有限,但优质岗位流失,可能导致‘人才下行’,最终加剧各行业就业竞争。”

北京大学针对全国高校毕业生就业调查数据,亦侧面反映“质”的危机。2017年—2021年,毕业生“能否落实”的比例从92.9%上升到93%,但“是否落实”的比例却从73.9%下滑到2021年的63.6%,有业不就的情况显著增加。对比疫情前的2019年,2021年,毕业生就业“满意”“非常满意”的比例从80.8%下降至79.2%。

下半场?

秋招已成定局,春招能否回暖?12月15日—16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京召开,会上强调,要“更好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把促进青年特别是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

多名受访专家预估,随着防疫优化调整、各项政策效果持续显现,明年经济运行有望总体回升。值得注意的是,前述会议将“稳增长”放在“三稳”之首,在扩大国内需求上,重点提及“住房改善、新能源汽车、养老服务”,同时提出 “支持平台企业在引领发展、创造就业、国际竞争中大显身手”,传递更大规模刺激经济复苏的信号。

但具体到2023届学生就业“下半场”,多重难题仍难回避。

一方面,考公、考研空前火爆,加剧“滚雪球”效应。2023年,国考总报名人数已突破250万,同比上涨25%;考研规模预计超过500万人,较去年继续增长。

参考智联招聘针对2022届大学生简历投递的行为分析,超过一半(54.6%)的2022届毕业生今年1月后才开始在平台投递简历,较上年提高12个百分点——更多考生投身公考研考,也意味着更多学生“晚求职”“缓就业”,导致大学生就业市场后续压力抬升。在12月—1月公考研考冲刺季结束后,预计更大规模的2023届毕业生将涌入就业市场,“下半场”就业供给挑战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经济潜力释放仍需周期。据钟南山团队此前预测,明年3月——即春招启动时,全国疫情整体进入平稳状态。但按业内对明年经济增长“前低中高后稳”的共识,春招关键季,经济和就业尚未全面复苏,供需矛盾恐依然突出。

数名受访专家和企业人士向财新强调,提振就业核心在民营经济,而当前,稳定市场主体信心至关重要。“预期,信心是最大的黄金。”厦门大学经济学系副教授丁长发说,“稳信心,首要是稳定民营企业的政策预期,促进决策科学化、公开化、透明化,不要轻率下猛药。”他同时强调,还要深入贯彻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全面降低经济社会发展的各类成本和税费。

“如果疫情环境下经济增长机制和形态没有实质性改变,劳动力市场就业压力、特别是青年就业困难难以得到根本化解。”卢锋则写道,“要战胜改革时代的第三次就业困难,关键取决于对疫情防控策略的调整和优化,取决于提升宏观与结构政策的增长功能,取决于体制性调整突破,以充分释放潜在增长能力。”


(实习记者韩文榕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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