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組｜IkeShu】騷亂前夜

──我們能就此一覺不醒嗎？

「這樣的夏天，我不覺得這是好的提議，Ike。」咒術師伸手過去轉了轉風扇上方的栓，調整到他和膝上的人都能享受到氣流的角度。從本家獨立出來生活的那一刻起，吃穿用度就再也不如在宅邸時那般優渥無虞，現在這個電風扇是房東送給他的，作為他幫忙祓除咒靈的謝禮，雖然那人永遠不會知道那是咒靈，只會歸咎於管線年久失修。這幢屋子確實是舊了，蟬鳴似有洪水之勢，薄弱的窗紙抵擋不住淹了進來，沒過了他的心跳聲。

真想知道枕在膝上的這顆腦袋在想什麼。灰藍與夕陽橘並不相襯，光的位置稍有一些偏移，那副眉眼就又與早前不同，他把玩起金屬製的耳骨夾和耳墜，讓鋼筆末端躺在自己手心上。鋼筆，那是Ike最喜歡的，甚至有一套專為其訂製的麂皮收藏袋。

這是自己第幾次無端嫉妒起沒有生命的東西了？

「Shu，別……」

「啊，抱歉，一上手就。」他立刻停下動作，連同溢滿的心緒無處可去，「我去便利商店買些飲料？下午買回來的那瓶大概已經沒氣了。」

「別去。」手腕被緊緊圈住，中指第一與第二節中間的繭正好貼在他脈搏上方，Ike順勢拽著他的手臂直起了身，「……我有話想跟你說。」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由他告訴你真實裡最真實的部分，由他審判你該生該死。

「我在聽。」Shu看著他說，此時太陽已完全落入遠方黑色的山巒，一整群的烏鴉列陣飛過。

「我在寫新的歌了。」

「工作？還是寫小說太累了，打發時間？」

兩個月前在同一張矮桌上，他們打直搖桿精神抖擻，討論著自己熱愛的事、與自己心底戀慕的人。和弦與笑語交織。彼時春天的足跡已經走到盡頭，窗外那株八重紅枝垂堪堪留下兩片花瓣，只有這間位於二樓邊間的房間能夠看到。

他要從本家獨立出去的前一晚，父親將他喚到身旁，一串叮嚀比居爐裏的炭火燃燒得要久：吾家的獨子，是不會給咒術師這個詞蒙上陰影的。

簡單來說：無生之辱，有死之榮。

「所以在你走之前，你可以決定你如何布置你的墳塚。」他知道這一刻會來，知道祖父與祖母合葬的那個墓上種了百合，知道母親的碑旁有一株龍膽花，「你要明白，這是吾家出身的咒術師們最後也最無人能及的殊榮。」

那麼請在我的墓旁種下櫻花吧，我會活到能見到它開花的時候的。

至今五年，他沒有食言。從小陪他長大的那些孩子也多半有咒術師血統，命運與他相似，但有些人甚至沒有活到成年，有個像樣的成年禮。成年禮那日他回了一趟本家，離開之前去墓園看過植在他墓旁的櫻花苗，骨幹極有朝氣地長著，他相信它能順利地在未來綻放。

如今就算明天要死，他也並非寂寥一人。

「都不是。」Ike說，「我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而寫。」

那可不是不知道的表情。現在絕對不是一個笑出聲的好時機，Shu想，絕對不是。那我應該怎麼做？若是咒靈出現的時候──式神、體術、咒言？

我應該怎麼在他面前決定我的死亡？

答案和他無法宣之於口的愛一樣明顯。Shu還是不合時宜地笑了，用手背使勁抹掉眼淚，「誰都看得出來你在生氣呀。」遑論是我。

「把沒寫完的歌詞丟給對方，自己一副『好的接下來就拜託你了因為我要去死了』的樣子。」Ike的音量比平常大了不只三分，「……我是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告訴你，那首歌如果沒有你一起寫完的話，那我……我也、總之你到進墳墓都別想聽到！Shu Yamino！」

我並非嫉妒沒有生命的東西，而是羨慕，並且怨恨著。

怨恨著因為我的脆弱而讓你受傷一事。

怨恨著連明日都無法承諾的這個人生。

「我曾經和一個人……不管了就先當對方是人吧，提過你的事。」Shu挪動著方才被躺過而發麻的腳來到Ike的身側，不由分說地攬住了他，「我只挑了一些重點，畢竟時間也不多，你猜他聽完之後說了什麼？」

您非常喜歡那位大人呢，喜歡到自己都變得不坦率了。

「我想他說的是對的。」黑色襯衫上有著Ike愛用的洗衣精味道，和方才沾染上的自己的氣味，這是這幾年來最能讓他安心的味道，也是最能讓他依賴的肩膀，「Ike，我愛你，比任何人都──」

日出之時本家的人已在宅邸門口迎接，他理好裝束，調整胸前的金色頸鍊和別在腰際的白骨腰扣，以新任家主的身分步入宅邸。方拂曉的日光讓肅殺的氣氛柔和了不少。他的唇邊仍留有溫存過後的記憶，Ike的每個吻都彷彿花嫁披身，質地溫和卻意義深重。

少主、不、家主大人，能迎接您，當真是我的榮幸。

我很快就要走了，能來看你我也很高興。

上次您走之後我一直惦記著那位大人的事，那位現在還陪在您的身邊嗎？

當然，但……我有個請求，你能答應嗎？

家主大人，我是因您才存在於此的，也會陪伴您到您的終末。

那未來……如果他來這裡看我，你可以綻放出能讓他為我驕傲的花嗎？

你一定能認出他的，他是…他的名字是，永遠不會忘記我的 Ike Eveland。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