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冬眠

瑞筱蕾

  「我查過資料,網上很推薦這種運用保水劑作為介質的冬眠方式。有別於傳統沙子、椰土、苔蘚等容易滋生細菌造成腐皮的物質,它甚至不須要另外補水,只要注意環境的溫度變化與明暗,基本上……」

  「但我們的草龜沒有冬眠的必要。」


  上官顥陽黑著半張臉坐在鏡子前,心不甘情不願地「自言自語」。

  他想不透上官以辰為何要講究「當面」討論的儀式感,更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沒有否決這傻氣的提議。

  鏡中的倒影隨著主控權切換,一次又一次改變,恍惚間,似乎真產生了幾分面談的錯覺──可惜,這樣難得的「會面」,竟是建築在令人不悅的談話之上。

  強壓下心頭屬於另一人的不甘,上官顥陽出言堵死了對方關於送草龜進入冬眠的提案。

  這並非兩人第一次觸及這個議題。

  當年,他們都還只是空有理論而沒有經驗的養龜新手,磕磕絆絆地將草龜養到了秋末才想起還有冬眠這一回事,急忙帶著牠去做了諮詢──結果也可想而知。

  先不說事前的準備工作沒有完成,光是草龜的身體狀況便不合格,在獸醫的建議下,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添購了一批保暖器材,一用就是好幾個冬天。

  上官顥陽對於這個結果還是挺滿意的,可上官以辰卻不然,甚至將草龜不能實施冬眠的錯誤都歸結到自己頭上,年復一年地加深執念,終於在今年秋天爆發。

  一開始他加大草龜的餵食量時,上官顥陽並沒有往那個方向上想,只當草龜食慾不佳,才留下未食用完的飼料,但過了段時間,對方竟有意識地停止了餵食的動作,他才發現:上官以辰正為了送草龜進入冬眠,讓牠完成清腸。

  如果他最初便好好坐下來和自己討論,或許上官顥陽的態度還不會那麼強硬,可偏偏那人選擇瞞著他偷偷進行,才使得他產生了反向心理,故意去為難他。

  另一方面,如同上官以辰提前看過資料,他也不是沒做過功課,清楚地知道冬眠對於烏龜而言就是一場博弈。

  據他瞭解,龜類在冬眠中死去的機率高達25%,理由包含但不限於:營養不良而餓死、溫度變化過大,反覆甦醒而猝死、環境不乾淨生爛瘡而病死──他完全找不出理由值得他們的草龜去冒險。

  「可這才是牠的人生啊!作為一隻烏龜,只有經歷過冬眠才能真正發育成熟。」上官以辰努力遊說道:「冬眠能讓烏龜體內的器官得到休養,同時使得色素沉澱,體色會更加鮮豔,殼上的紋理也能更漂亮。」

  「但這些都不是能說服我的觀點。」上官顥陽搖搖頭,捧起草龜湊到鏡前,「靠著保暖器材過冬的這幾年,牠的身體狀況有變差嗎?顏色淺了點很難看嗎?每一季的健康檢查都顯示正常,那我們又何必為了虛浮的優點去改變現狀呢?」

  「但是,總得給牠一個選擇的機會啊……」不知想到了什麼,上官以辰的臉色忽地變得有些晦暗,「我們真的可以打著為牠好的名義,替牠決定牠的命運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上官顥陽本就不甚愉悅的心情,更因為這番言論逐漸惡化,口氣不由得暴躁起來──

  「那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逃避命運的人終究會被命運所厭棄,就算有一天消失了,也是時勢所趨?」

  「我沒有!」上官以辰承認自己有些陰鬱,但這樣厭世的發言卻也不是他的本意。

  「上官以辰,我再說一次:為了我在乎的事物,我可以撐起一片天空替他們擋風遮雨,要的也只是他們好好陪在我身邊,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聽懂了嗎?」

  炙熱的目光直盯盯地鎖在身上,上官以辰想偏過頭躲避,身體卻不受控制,只能被動地接受打量,任由那燃燒的瞳孔映出自己怯懦的身影。

  深知此時的情況不適合再繼續討論下去,他禁聲讓出主控權,卻見上官顥陽仍坐在鏡前不發一語,好半晌突然嘆了口氣,起身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開水倒入冬眠箱中,一點一點撒著保水劑,直至它產生果凍般的觸感──

  「顥陽……」

  「我不是想否決你,只是希望你能先和我討論過──畢竟這不是『被單不舒服了,隨便換一套就好』那樣簡單的事。」上官顥陽抓起草龜放到兌好水的保水劑上,輕輕逗弄著牠,「溫控還是得先做好,按照台灣的氣候,忽冷忽熱對牠的身體反而傷害更大。」

  「顥陽,你可以不用遷就我……」

  「不是遷就你,只是瞭解你!表面上看著溫和,實際卻比誰都要執拗,這次妥協了,那下次呢?與其最後你賭氣操作,還不如我親自動手,至少最壞的結果是我們共同決定的──看什麼看?也包括你!」他戳了戳草龜的背殼,不解氣地叨唸道:「你最好就別鑽下去!不然,我就把你放在冰箱裡,讓你一整個冬天都睡在裡面!」

  看著他幼稚的舉動,上官以辰不禁失笑,輕喚了一聲──

  「上官顥陽。」

  「做什麼?」

  「我不是草龜。」

  「我知道。」他沒什麼好氣地回應,依舊欺負著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草龜,「如果你是草龜,我不也是隻草龜了嗎?」

  上官以辰想像了那個畫面,肯定地點點頭,「嗯,那我們三個就會是幸福快樂的一家龜了!」

  「你無不無聊啊?」上官顥陽啐道,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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