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外快-林中覓蛋》

諾鄔利的春天流傳著一個新的習俗：知更鳥湖綠色的蛋盛裝著好運，送給愛人和家人是極好的祝福。這個傳言讓鎮上的人們趨之若鶩，畢竟沒有人不喜歡好運，尤其在這個意外隨時會降臨的時代。

不過他有自己的藍色幸運，伊諾克心想。

清澈如冰又暖如朝陽，那是將陪伴他一輩子的誓言，他不需要知更鳥的祝福——

他從未如此篤定，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

-

與奧圖結束尋蛋的工作後，伊諾克久違的回到老米勒家。比他年長的木屋已被紫花藤蔓覆蓋，春意與日光環繞著木樑，靜謐的屋子彷彿無人居住的秘境。

他能在腦內描繪多年前多洛莉絲忙進忙出地整理她的花圃，多琳則跟在後面提著妹妹邊走邊忘的水器和種子。後來她們一起出嫁時，便是在這片小花園接受眾人的祝福。

他還記得姊姊們與丈夫離開米勒家前，多洛莉絲還哭著叮嚀，讓12歲的他別忘了好好照顧這片她最珍愛的花草，於是他點頭答應，成了小花圃的新主人。

可惜伊諾克並沒有盡主人的義務多久。14歲時，卡莉斯塔帶著剛出生的尤朵拉回家，沒有男人的家庭在小村莊可謂十分異端。卡莉斯塔是個強勢的磨坊當家，但卻不是個負責任的母親，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成了小女孩的保母，

又過了一年，艾妲被迫與叔父的兒子成婚，他漸漸明白愛情是人生的稀有品，真心或許也只是人們夢裡的追尋。殊不知兩年後，艾妲成了寡婦，而他也陷入青春期矇懂的漩渦，對像還是他的青梅竹馬，格羅斯家的獨子。

他記得自己在每個姊姊離家出走的夜晚去漁港等候，只希望對方能告訴自己，他正在經歷的無措與心動來自何方。

直到那時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多少的年少歲月，每一刻都有奧圖的影子。

原來真的會有人讓他覺得，非他不可。

於是18歲那年，他推去了父親替他同意的婚約，搬離了米勒家，再無回頭，他對屋子最後的記憶也停在那年不再前進。

直到現在，他又回到這個地方，太多的記憶湧上心頭，一時間竟讓人喉頭發酸。

「父親。」伊諾克望著窗前佝僂老邁的身影，突然發覺自己從未好好認識這個養育自己的男人。

「⋯⋯伊諾克？」亞薩沙啞低沈的嗓音有些不可置信，他以爲自己的想像終於成了幻覺。

「我回來了。」伊諾克應答，緩步走至男人身側，記憶中高大威嚴的男人竟然變的如此矮小。

「你⋯⋯回來啦。」亞薩眨著混濁雙眸，這些年他的視線已經不再清晰，他抬起乾癟指掌，毫無目標的停在半空中揮了揮，直到另一雙溫暖有力的掌心包覆而上。

亞薩感覺模糊的光影被遮去大半，乾澀的眼匡變的濕潤，他知道自己的小兒子長大了，或許比自己高了，當初那雙冰冷的小手，如今也能堅定牽起他人的手。

他們的過往有太多抗爭、太多期待、太多失望、太多傷害，還有太多的歉意沒有訴說。

如今亞薩知道自己已經老了，日子不多了，他過去沒辦法給予孩子們正確的道路，如今也無法保護他們一輩子。

孩子們終究會長大，會離開，會擁有他們自己的生活，這些都將與他無關。

「回來就好。」亞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另一手在兩人相疊手背拍了拍，「你和那個養羊的，怎麼樣了？」

伊諾克驚訝男人會主動問起，視線凝滯在對方滿佈皺紋的臉上片刻才答道，「我們很好。」

「⋯⋯嗯。」亞薩點了點頭，他並非不知道兒子的情感狀況，只是不願承認罷了，但這麼多年了，孩子也該自己找到人生的解答。

就像他這麼多年，走了許多錯路，也不過是希望能彌補妻子早逝的悲傷，他無法對孩子訴說這些，他必須扛起他的尊嚴，扛起他的家園，扛起他的田地。

但當走到人生盡頭，他最常想起的，仍然是與妻子擁有少少家產卻擁有無盡愛意的時光。

到頭來，他最希望他的孩子也能擁有這樣的美好。

亞薩嘆了口氣，像是與朋友說話一般，神色輕鬆了許多，「不要欺負人家老實人。」

「好。」伊諾克誠實答應，忍不住在腦內想像了奧圖的憨直笑容。

像極了此刻斜照進木屋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