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温州母亲发现15岁‘儿子’加入‘药娘群’‘变性’”新闻的焦点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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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及新闻事件概述
前几天有媒体及自媒体报道了一出新闻并引起事件强烈扩散，新闻讲诉了温州一位母亲的年仅15岁的孩子加进了某个“药娘”QQ群并偷偷购买所谓的变性药并注射，为筹药钱准备去援交，被其发现并阻止，后来调查到该群内存在着随意卖药及性方面的灰色产业链，群内充斥着诱骗吃药诱骗性交易等情况…
下面我们将一起对这篇新闻里描述的一些现象和用语进行解读和分析，让大家产生更深刻及合理的认识。
1.提出焦点
新闻的主要焦点：“药娘”、“变性药”及“药物变性”、“组织援交”、“吃糖”及“私售药品的药商”，接下来我们就来针对这些焦点进行解读吧。
2.解读焦点
2.1所谓的“药娘”与跨性别者之间的关系
新闻描述的“儿子”所处的群体属性是“药娘”，是该Q群群体的自称，这群人贯穿着整篇文章。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跨性别者本身将“药娘”等同于跨性别者，这是不合理的。
那么首先药娘是什么呢？新闻中对“药娘”的意思是说对了，“药娘”就是使用了药物让身体变得接近女性化的人[1]。但是“药娘”这词并不能准确地说明一个人的性别属性，如果用这词指代跨性别女性的话，是非常狭隘的！笔者本人之前做过视频也科普过，跨性别者指的是自我性别认同与其出生指派性别不一致的人[2]，重要的是确定的自我认同，与吃不吃药、做不做手术都无关，根据2017年的调查，国内跨性别者对药物治疗有需求的比例为62%[3]，并不是所有跨性别者都对药物有需求！“药娘”并不指定自我认同，所以“药娘”群体中可能大部分确实是跨性别者，但是也有部分不是。笔者个人是非常厌恶和唾弃用“药娘”这个词来标定MTF (跨性别者中的男跨女)的身份，我们正确的性别属性是女性、跨性别者。
但是后面一句“‘药娘’一词来源于日本”就很莫名其妙了。按百度百科和wiki上的记载，药娘一词起源于国内的某个个人网站，后兴起于贴吧，是中国地区独有的网络用语[1,4]，并不是所谓的什么来源于日本，也不是动漫圈，这么简单能搜到的东西嘛…那么写出“药娘来源日本动漫圈”这句话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药娘”在新闻中原本是受害者角色，但新闻的语气直指“药娘”而不加辩论，对“药娘”群体有污名化刻板化的倾向，从上分析咱们知道“药娘”群体中不乏真正的跨性别者，这很大可能也会造成社会对跨性别群体的污名化刻板化印象的加深。
2.2关于“药娘群”乱卖药现象中MTF的医疗困境
新闻中所提“药品商私售药物”，确实是目前国内的普遍现象，“泰国的药物因性价比高，颇受‘药娘’欢迎”，这也是事实，和国内医院对MTF正规激素治疗用到的国产药物相比，某款雌激素类药物泰国的含税也仅为国产的售价的60%，某款非国产抗雄药物的含税售价也仅为国产的33%，这些药物虽然价格相对友好，但目前仍无法通过正常医药渠道及正规方式销售，药贩的“网店”、“暗语”由此而生。
2017年北京大学社会学院和北京同志中心联合发表了跨儿生存现状后[3]，引起社会重视，整治了一些药贩，并在2018年北医三院潘柏林医生的带领下开展了跨性别门诊[5]。但是，据联合国统计数据，亚太地区跨性别者约占人口数量0.3%[6]，那么中国预计目前14亿人口，按这个比例跨性别者约有 420 万人，就前面提到的激素药物需求比例，那就是至少有260万人需要跨性别医疗帮助。四年过去了，目前大陆地区公开的跨性别综合序列医疗门诊仅仅增加至两家，这显然医疗资源依然是完全不够的。
相信大家很多人都看过电影《我不是药神》吧，像“药神”程勇帮助白血病患者那样，大部分药贩可能也是出于善心，有的本身就是跨性别者，来帮助对药物有需求的跨性别群体。不过，特殊的售卖方式决定了大部分药贩可能无法辨别就求购者是否为真的有需求之人，而有的混入其中的无良药贩也确实在“诱骗”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吃药买药。
笔者支持打击乱卖药的群和现象，但是支持的前提是跨性别医疗资源得到提高，跨性别就医能有保障：正是由于正规医疗系统缺乏，跨性别人数与医疗资源数量相差非常悬殊，医疗资源供求关系非常地不平衡，且正规医疗成本相对较高，这就完全不可避免地会产生黑市。
我打个还不太准确的比方，你想买一部手机但手头资金比较紧且是刚需，在能选择的情况下，在官方天狗旗舰店卖1000块钱还要限量1000台秒杀抢购，但是在酸菜鱼交易平台没那么多规矩且只卖625，那你会怎么选？如果天狗官方能放出天狗会员购机4折优惠券且不用抢购，那么你又会怎么选呢？
不过实际情况远远比买手机更加严肃，正如格列卫之于慢性骨髓性白血病，药品是求医者生活的必需品，对药品的需求是没有弹性的，需求超过供给的部分求医者不论如何也会想办法补上，而补不上的患者将面临死亡。
2.3关于“药娘群”，“援交”现象中MTF的法律困境
2.3.1事件中的组织卖淫罪
这个新闻中，浮现了一位名为楚源的顺性别男子，是该QQ群的群主，以他为首的一伙人只为谋取利益及自身的性欲望，在群内诱导、组织未成年生理男性进行援交卖淫活动。要知道，这是已经触及到《刑法》的非常严重的事情，按《刑法》第358条及有关法律的规定，组织卖淫没有适用性别的限制，他们的行为显然至少已经构成了组织卖淫罪。
MTF在身份证标记上属于男性，曾经也有一些关于男性卖淫的相关判决案例，例如浙江省2008年首例组织男性卖淫案、青海2015年首例组织男同性恋卖淫案；广西公安厅对同性卖淫的批复都说明了组织卖淫的判定和主体和对象的性别无关。
楚源为代表的组织者是MTF社群里的吸血鬼，是罪孽深重的现行犯，但是为什么还没有被诉诸刑法呢？
当然，MTF援交现象，特别在喜欢自称“药娘”那群(不止楚源的群)人的各种圈子，似乎出现概率不算太低，但这绝不是几个组织卖淫头目就能制造出来，这件事同时也暴露出了相关法律解释不足、定罪难、难以执行的问题。
2.3.2“跨性别”在官方语言中的消失
不管是“跨性别”还是“易性症”，跨性别是一种确实存在的社会身份。而这种社会身份在我国的任何法律、法律说明和政策中都是缺失的。我们的司法体系对什么样的人是跨性别，怎样界定跨性别者有关的犯罪，这些话题都很陌生，也不愿意提及。对跨性别者的处罚和判决无疑会正面这些问题。
而跨性别在官方语言中的缺失不止带来了司法解释不足和执法难的问题，更让跨性别远离了法律的保护，暴露在伤害之下，比如强迫卖淫、比如强暴、比如隐形的就业歧视和职场歧视。
有必要对跨性别群体以明确界定、对适用法律合理解释，这不仅能维护法律权威、解决执法困难，更是为跨性别群体里的每个人谋求法律的保护。 [6~12]
2.4关于“药娘群”援交现象中暴露出的MTF心理健康问题
GD，即性别认同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让MTF为性别焦虑，苦难重重，更容易暴露在PUA之下。楚源团队利用了MTF对自己女性身份被认可的需求，用赞美捧杀的方法让MTF认为自己可以用身体获得认同，缺少其他方面的价值，自尊不断被摧毁，每次质疑自己身为女性的价值，她们都在援交中寻求解脱。加上年纪尚小的MTF无力支持HRT和手术费用，社会的不理解让MTF找工作更困难，一切合力让MTF走上援交之路。在这种不平等环境下“楚妈妈”口中的性自由和性解放是多么刺耳！
2.4.1男本位下定义被扭曲的女性
在男权世界中，女性一直是被定义的形象。作为生育的容器，作为容纳菲乐斯的器皿，其性别被限定在生物属性上，缺少自我意识，也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而在这样的世界MTF因为生理上的特质难以被男权认同，所以一边在援交上寻求生物属性的认同，一边因为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男权认可的生物上的女性而痛苦不堪。
文明的发展让人类失去许多作为生物的局限，不必茹毛饮血，拥有更自由的选择，更多元的价值，其实跨儿不必让每个价值观念的人认同，追求完全改变生理特征、改变染色体和改变出生时的事实都是不现实的。这种追求既不是身为某个性别必须的，也会带来无尽的痛苦。MTF们不必容纳菲乐斯，也不必生一个孩子，也可以身为女性生活在世界上。
另一方面参与援交可能会背上案底，失去接受性别确认手术的机会。虽然接受治安处罚并不是一种犯罪，但在灰色地带难免会遇到暴力和犯罪的纠纷，一旦背上案底，不止手术，在国内一切社会生活都将困难重重。
2.4.2家长的认可
在文章中，刘女士仍然称呼自己的孩子为儿子，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拯救自己的儿子，而没有带其去看专业有资质的医生来帮助孩子，所谓的“尊重儿子”是何出此言。诚然未成年人的三观每天都在成长，对世界的认识会影响ta对性别的思考，但是未成年人需要的不只是引导和帮助，更有对自己意志的尊重。刘女士应该做的是听一听孩子的想法，向心理和医疗机构求助。小孩子怎样才能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一生的决定，怎样才能提供正确的引导和帮助，在这个话题上家长应该表现得更谦虚，相信和接受专业人士的帮助[13]。父母是孩子面对社会压力最后的港湾，如果这个港湾能提供的只有否定，留给孩子的就只剩下绝望。
2.5所谓“变性药”、 “吃糖” 中暴露的低龄用药及正规医疗等问题
新闻中用词“变性药”并不妥当，首先新闻也提了“光靠药物不能彻底变性”，那么逻辑上就不该说“变性药”来博人眼球，所提“抗雄性激素药物”“雌激素”“孕激素”为目前正规医疗中会使用到的“处方药”没错，这些药物的组合使用具有正规的医疗名称，叫做HRT(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也就是激素替代治疗[14,15]。
药物有“副作用”是正常的，但是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这点大家都懂吧？没有医生的指导下用药很容易导致药物用量不合理，确实会增加健康风险。根据相关研究，合理用药的情况下，对跨性别者的身体寿命是没有太大影响的，跨性别者相较顺性别较高的死亡率并非激素相关原因导致的，而是心理健康问题导致的自杀、不安全性行为导致的艾滋等其他原因[16,17]。
所以，正确就医，获取医疗帮助，是很必要的。但如前文所述，国内医疗资源的匮乏，在这种环境下，我们只能说，请尽量走正规渠道。
回到“药娘QQ群”这群15岁的孩子中，实际上部分发达国家地区的正规医疗系统中，会对类似的年龄小的疑似跨性别者进行保护，为其提供青春期阻滞剂来延缓青春期第一或第二性征发育而不是直接进行HRT，给未成年者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直至ta成年[18]。据说北医三院“易性症”专门门诊已能给未成年人疑似跨性别者开青春期阻滞剂，不过价格挺高的，是吃HRT药物的10倍以上，相比之下国外的青春期阻滞剂却能和吃HRT药物一样较低。希望有关部门能再争取争取，减轻低龄疑似跨性别者的负担，使ta们能用上这种更能保护和帮助ta们的药物，造福低龄人群。
另外“变性手术”也已经是淘汰了的旧词了，也不该用来炒冷饭博人眼球，现在医学上已经叫做 性别重置手术 或 性别确定手术了[19]，因为手术也仅仅只是把性器官外形做了些调整，对于有需求的跨性别而言，例如笔者，笔者的性别认同是女性，笔者的性别属性是女性，做完手术后就能在普通医疗环境下和法律上明确确定为女性，笔者的性别(gender)始终不变。说到手术，还得提手术的一个好处，对吃药的MTF而言，身体负面影响风险及身体负担主要来自于抗雄药物，做完手术后就可以不必再吃抗雄药物，直接规避药物可能的风险。
2.6自媒体猎奇引导
有些媒体和自媒体呀，缺少调查，带着偏见情绪和语气、以及对某些群体的刻板印象来写新闻稿，当然不排除为了博人眼球故意这么做来搞个大新闻的，这种撰稿是作为媒体人的严重失格。
舆论的畸形发酵是就是这类自媒体利用公众猎奇心理、利用刻板印象以偏概全一手造成。
它们不专业的举证和带有大量主观判断夹杂私货的评价，是整个团队作为媒体人的严重失格的表现。
温州晚报展示的不是MTF的全貌，恰恰是公众对MTF误解最深刻的部分，在它的笔下MTF是懵懂走上邪路的未成年人，残害自己的身体，参与援交，走到这一步对性别的意识仍然摇摆不定……
每个群体都有阳光的一面和阴暗的角落，有人光鲜也有人落魄。MTF确实有如温州晚报所述的一部分，而这部分人身陷的困境却恰恰是社会给予的污名，围观群众的刻板印象造成的。假设身在一个所有人都相信你不堪的社会，你有多大的可能性打破这种成见走上自己期待的道路呢？ 而构建强化这种刻板印象的媒体无疑是在吸MTF的血赚钱，把整个群体推向深渊。
在怒斥某人将一群人变为自己的“敛财工具”时，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博人眼球的失格媒体人难道不也一样吗？
大家最好不要去点击这种文章的原文，不要给这些无良媒体人增加流量、达成他们的目的。
3.结语
最后，跨性别者也是人，只不过是性别属性在统计学上属于少数而已，群体是具有多样性的，不能以某个人或某群人来标定所有跨性别者，顺性别不也有好人有坏人，有道德高尚的也有品行顽劣的，有理智聪明的也有狂暴失智的，所以请不要带着有色眼镜把我们所有跨性别者都等同于那种所谓的“药娘”了，谢谢。
希望这次事件新闻能像2017年那样给跨儿群体带来正面的社会关注与支持，而不是增加社会污名化，再次感谢大家，谢谢。
本篇撰稿：萝卜、梨茶，感谢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律援助等人提供帮助。
发表时间：2021/4/10
参考资料：
[1]药娘
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D%AF%E5%A8%98/19956523?fr=aladdin
[2] Transgende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ransgender
[3]《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北京大学社会学院和北京同志中心
https://chinadevelopmentbrief.cn/wp-content/uploads/2017/11/2017-Chinese-Transgender-Population-General-Survey-Report.pdf
[4] 跨性别女性 https://zh.wikipedia.org/wiki/是跨性别女性
[5] 北医三院-易性症综合治疗门诊 https://www.puh3.net.cn/cx(zxmr)wk/tzgg/114686.shtml
[6]《跨性别健康与人权》（Transgender health and human rights），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3年
[6]邹瑜 法学大辞典 中国政法大学
[7]张军 《刑法[分则]及配套规定最新解释》人民法院出版社 2013
[8]中国裁判文书网 https://wenshu.court.gov.cn/
[9]浙江判首例男性卖淫案 “男妓”是否违法成焦点（2008年）
http://news.sohu.com/20081022/n260171135.shtml
[10]组织男性向男性提供性服务，是否涉嫌组织卖淫罪？（2020年）
https://3g.163.com/dy/article/FGN5I0G305459UJE.html?spss=adap_pc
[11]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执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严禁卖淫嫖娼的决定》的若于问题的解答 http://www.pkulaw.cn/fulltext_form.aspx?Db=qikan&gid=1510042018
[12]关于刑法中卖淫行为的整理
http://www.nnyyyy.com/news/394.html
[13]他在门诊被家长递纸条威胁：凭什么把我儿子变成女的？
http://www.dxy.cn/c/wxpub/754012
[14]激素治疗 男→女（MTF）
https://www.haodf.com/zhuanjiaguandian/panbolin_567478152.htm
[15]Feminizing_hormone_therapy （MTF）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eminizing_hormone_therapy
[16]Meriggiola MC, Berra M. Long-term cross-sex hormone treatment is safe in transsexual subjects. Asian J Androl. 2012 Nov;14(6):813-4. doi: 10.1038/aja.2012.89. Epub 2012 Aug 27. PMID: 22922319; PMCID: PMC3720111.
[17]Asscheman H, Giltay EJ, Megens JA, de Ronde WP, van Trotsenburg MA, Gooren LJ. A long-term follow-up study of mortality in transsexuals receiving treatment with cross-sex hormones. Eur J Endocrinol. 2011 Apr;164(4):635-42. doi: 10.1530/EJE-10-1038. Epub 2011 Jan 25. PMID: 21266549.
[18]Puberty blocker（青春期阻滞剂）https://en.wikipedia.org/wiki/Puberty_blocker
[19] 性别重置手术 https://baike.baidu.com/item/性别重置手术/1301503
[20]《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美国精神医学学会，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