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軛反射
director好在落日來客稀少,即使大門突然深鎖三天,也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在店員的協助下,閣樓被清掃乾淨,壞掉的門換了新鉸鍊,昆尼爾拆下銀白色鋁椅上的斷裂束帶,丟進不可燃垃圾袋裡。經過米白色骨漆重新粉刷,那些駭人痕跡被盡數遮掩,閣樓恢復了明亮整潔。
這三天來,虛世沒有再詢問異常知識,這樣也好。上一個和昆尼爾嚷著要成為守密人的年輕人,被他關在閣樓裡整整三十年。昆尼爾沒有第二個三十年可以處理這種事情。
就在一切看似準備回歸正軌,有人站在門外叩響了店門的玻璃面板。
虛世一眼就認出了是上次造訪的那個金髮黑衣人,只是他現在拎著一個手袋,穿著休閒,就像個無視休店牌想買杯咖啡的路人甲。
昆尼爾把鑰匙遞給虛世讓她開門,這次虛世在開門後自己走進了廚房。
「午安,前輩。」布蘭森走到吧檯區,拉了一張高腳木凳坐下:「因為我的小夥伴太過溫吞,所以我就按照自己的步調來了。」
「午安。麻煩你直接切入正題,我最近正在處理很棘手的狀況。」
「行。希望你聽完之後不要覺得更棘手。我聽過你的錄音紀錄了,畢竟你詳細地說明了過程,我檢視過三十年前的焚化機關,比對掩埋丟棄的地點……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你沒有善盡職責。」
昆尼爾感到不解,就他所知,布蘭森是隸屬舊日月宗的普通驅魔人,即使和他搭擋的奧托格斯特是懲戒者,也不代表布蘭森有權限去閱聽那些東西:「針對此事重啟搜查,是舊日月宗在懷疑我嗎?」
「別擔心,只有我們兩個在調查而已。」布蘭森聳肩,「如果被抓住把柄想殺我滅口,現在是個好機會喔,畢竟我一查到這裡,馬上就跑來找你對質了,還沒來得及和奧托說呢。」
「我不相信憑你一人能動用的資源可以查到這些。」憑著幾捲錄音內容就翻到這種地步,昆尼爾難得在心裡讚許對方毅力非凡:「但我相信你不是毫無準備就來找我。」
「咦?你這算認罪了嗎?」布蘭森沒料到昆尼爾竟毫不抗辯,節奏一下子被打亂,倒是自己先辯解了起來:「這件事真的和舊日月宗無關,至於你說資源的部份……我家還挺有錢的啦,所以相信我吧。守密人不是常說驅魔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門路嗎?」
金錢雖然是最普通的東西,但數目一大就能產生足以逆轉難題的力量。
這種人人都持有的單純東西,卻也是能夠引發各種災難的導火索。
昆尼爾立刻會意過來:「……你不是來不及通知奧托格斯特,而是不想通知他。」
「畢竟我不是懲戒者啊,要是讓他認為我干涉過頭了,不就是變相逼他把我抓去洗禮嗎?」布蘭森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吧,好吧,反正你都已經承認我的推論了,就告訴你一些事情當作報答吧。」
布蘭森從手袋裡拿出幾張對折的文件,上頭全是三十年前的新聞剪報或黑白照片,還有自己筆記的各種註解。
「你的手腳很乾淨,我盡全力蒐羅的線索竟沒有一樣能直接指認你。」既然對方已不想掩飾,布蘭森的態度也很爽快:「調查是我的私人行為,和奧托無關,我只是有些事想問你。」
昆尼爾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跋扈的驅魔人。
「昆尼爾先生,你沒有殺死約克加德對吧?」布蘭森把文件扔在吧檯上,端正了坐姿迎上昆尼爾的視線:「約克加德在哪裡?」
昆尼爾拿起文件翻看,剪報上有各種圈塗,甚至還有一頁是紀錄肢解焚燒一個成年男人需要多少物件和前置處理的考察資料,像警察辦案似的。他本以為奧托格斯特會先再次造訪,沒想到布蘭森比他想像得還要積極。
他坦承:「我也想知道。」
「什麼!」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布蘭森馬上露出失望又懊惱的表情,「所以你早就把人放生了?」
昆尼爾冷冷回應道:「你來遲了,三天前他逃跑了。現在來看,或許就是因為他知道你會找上門吧。」
布蘭森頹下肩膀,長嘆一口氣。
「奧托還擔心你受到認知污染,他多慮了。」
密集專注的搜查令他身心俱疲,結果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布蘭森短暫地洩氣後,很快地打起精神換個話題講起了自己的夥伴。
「懲戒者……真可憐。你們替舊日月宗做著最見不得人的髒活,還得交出自己的犯罪證據,好讓那些人能在必要時刻把你們推出去送死。我由衷為你們的犧牲惋惜。」
當舊日月宗的隱密之事被外人輕描淡寫地掛在嘴邊時,昆尼爾感到一絲不悅。
布蘭森注意到昆尼爾細微的表情變化,但他還是繼續說:「或許舊日月宗教育你們懲戒者是必要之惡,但在孤立協議之外……恕我直言,你們在法律上就只是殺人犯,還是被教唆的。」
「驅魔人的職責是處理異常。」昆尼爾皺起眉頭,把文件放回桌上:「但驅魔人身陷異常時,誰來拯救驅魔人?驅魔人利用知識作惡時,誰能制止驅魔人?」
「舊日月宗的方法不是唯一。」布蘭森知道自己在揭人瘡疤,但他毫無悔意:「制度不是一天形成的,所以我也沒資格對你們的做法說三道四,這點我還是明白的。」
「你到底是誰?」
布蘭森拉開衣領,他脖子上掛著一串三層米白色念珠串,每一粒珠子都有著極為細緻的雕刻,隔片和裝飾金屬件泛著金黃色的柔和光澤,不難想像那全是真金。
這不只是一副精巧的聖骸護符,它絕對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來自隔壁的驅魔人?」
彷彿就在等昆尼爾這句,布蘭森自豪地笑了起來。
「我有能力查到這些,就有能力替你掩蓋一切,我秀出的籌碼應該足夠讓你考慮和我談判吧?」
事實上,掩不掩蓋,對昆尼爾來說稱不上是個威脅。在接下這個職稱之後,他就知道自己無法善終,某天被逮捕槍斃都不算冤枉。就算布蘭森揚言要把此事回報給舊日月宗,但那也代表布蘭森將同時失去一張最有價值的手牌。
縱使對方言詞傲慢,但昆尼爾從未和任何人用如此赤裸又銳利的方式談論這件事,即是曾經和自己最親近的約克加德也不行,這讓他莫名感到釋然。
「……約克加德已經離開了,懲戒者的事你也知道得不少,我恐怕付不出你想要的東西。」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覺得跑這一趟就能把拼圖碎片全部找齊。」見昆尼爾態度稍有軟化,布蘭森歡快地從手袋裡拿出一個精緻的隨身扁酒壺往吧檯一擱:「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昆尼爾質疑道:「拉攏懲戒者是聖骸倡議的目標嗎?」
「不,這完全是我的個人需求。」布蘭森撇撇嘴:「奧托是個好傢伙,我不想看到他變成你這個樣子。反正你也不是什麼不知變通的老頑固,給我一點建議吧。」
「否定懲戒者的覺悟就是在侮辱他。」昆尼爾給出了真心的建言。一題換一題,他反問:「你潛伏在舊日月宗想得到什麼?」
布蘭森搖晃著酒壺朝昆尼爾做一個致意的動作,既然這位老前輩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拐彎抹角,那麼他對自己的身份也不必遮遮掩掩:「我只是想知道這些曾讓我的家族吃足苦頭的驅魔人們,現在的我有沒有能耐在裡頭探探水深。」
「那條聖骸念珠,被舊日月宗發現了可不是上繳就能解決的。」
「我家人很疼愛我,這只是他們送給我的其中一件小禮物。雖然被舊日月宗發現的話他們可能會想擰下我的頭。」
昆尼爾說:「若你的家族狀況真如你所說,你莽撞的行動可能會造成驅魔人之間的廝殺。」
「前輩在關心我?」布蘭森就著酒壺啜了一口,「我可是剛剛還想著怎麼才能威脅您的人呢。」
「你覺得你有成功嗎?」
布蘭森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嗯……應該有?」
「對,你有。」釐清了布蘭森的身份和目的,昆尼爾釋出了布蘭森感興趣的事:「如果你見到約克加德,就逃吧。越遠越好。」
「啊。您要說這件事了嗎?」布蘭森的口氣從此時客氣了起來,他從口袋拿出錄音筆晃了晃:「我可以錄音嗎?」
「如果我說不行你就不會錄嗎?」
「我是個真誠又有禮貌的好驅魔人,所以我願意徵求當事人的同意。」布蘭森翹起腳:「但是你說的對,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努力不讓你發現。」
昆尼爾晃了晃手,隨便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