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共犯〉

@xx_desperado


  菲爾曼換回原本的衣物之後,還是要求要將毛衣套上,只有這麼做,他才覺得待在這裡的時日不至於那麼令人不安。他承認他還是會擔心拍賣會來臨的事,儘管他確實被丹妮卡的信動搖了。


  「怎麼了?」菲爾曼在換好衣服後,司書就帶著底座先退到了門口,留給他們一點對話的空間。他能感覺丹妮卡的情緒一直不太好,對溫柔先生也有一些意見。但說實話,他對剛才聽到的那些話並不覺得生氣,因為生氣對大局而言沒有幫助。


  溫柔先生縱使擁有這個外號,菲爾曼都不會忘記他的身分。他是不討厭人類,不過並不意味著他喜歡司書。就局勢而言,司書從來都不是與他同一陣線的。


  只是來到這裡之後,不能否認也遇到過幾個不同於他想像的司書。


  「我之前問過你,想不想離開這裡。」丹妮卡的聲音放得很輕,確保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如果我再問你一次,答案會改變嗎?」


  菲爾曼沒想到丹妮卡會這麼直接就提起這件事,因為距離收到信,也已經又過一個星期了。期間丹妮卡並沒有來過展示所,一度也讓菲爾曼有了幻覺,以為那就只是一場太過美麗的夢境。


  然而並不是。


  「我……」菲爾曼的答案確實已經變得不同了,可是他竟無法開口馬上告訴她答案。


  這樣真的好嗎?就算他從未奢求過丹妮卡可以給他一個答覆,關於是否想要留在他身邊,關於是否對他,也有那麼一點感情。可是收到那封信後,菲爾曼開始猶疑,丹妮卡說不定也對自己有著真心,不只是因為謝謝他的幫助……


  但假若只是愧疚呢?愧疚幫助她的人,必須被關在這裡,甚至被販賣。如果是這樣的情感,而讓丹妮卡願意編造一個善意的謊言,那麼菲爾曼認為不值得。他不值得丹妮卡這麼做。


  「你這麼問,是你有逃出去的辦法嗎?」菲爾曼暫時迴避了這個問題,反將他這陣子放在心裡的事問了出來。


  「嗯。」丹妮卡點點頭,菲爾曼多少也有預感,不然她決不會如此輕率地問這樣的問題。


  「我從路沛那裡聽說,下個禮拜就是凡派爾的公開展示了。」丹妮卡見菲爾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便再度開口道:「時間已經不多了,拍賣會大概就是這陣子。如果你的答案沒有改變,我不勉強你。但你真的確定嗎?」


  路沛。菲爾曼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應該就是之前和丹妮卡一起來打掃牢房的司書,有著白髮,笑起來格外溫和可親的那個男人。他對那個司書的印象不差,看來對方和丹妮卡的交情也算不錯。


  所以,丹妮卡是有人照顧的。那麼有沒有自己,還有區別嗎?


  菲爾曼對這一閃而逝的念頭感到可笑,他明明從不去想這樣的事,過往的日子那麼和平而安穩。如果這些司書沒有出現,他甚至沒有想過他們會有分開的一天。


  「就算我逃出去了,我可能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再維持那麼富裕的生活。也有可能就要開始四處逃亡,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在我身邊嗎?」菲爾曼低聲問,他的笑容勉強,「如果你不在我身邊,那我逃出去的意義是什麼?」


  「何況人類的一生那麼短……丹妮卡,你應該去找一個愛你的人,和他一起度過才對。」


  丹妮卡終於意識到菲爾曼所有的抉擇,都與自己息息相關。她也以為她說得足夠清楚,以為說出「想和你一起生活」,就已經把話都說盡了。原來並不是,原來菲爾曼還有諸多的憂慮。


  丹妮卡朝他伸出了手,微微垂下,掌心向上。菲爾曼頓了頓,有些不明白這樣的舉動,卻還是下意識地抬起戴著手銬的手,將手掌放在她的掌心,她便合上手,將菲爾曼握住,力道溫柔。


  「那麼,在你心裡,我是什麼呢?」丹妮卡低垂著目光,她無法完全將菲爾曼的手握住,可是他的溫度透過雙手傳遞而來。如果沒有那個手銬,他會如過去一樣,張開雙臂擁抱自己嗎?


  菲爾曼心跳驟然變快,也發現這句話是變相在問,他愛丹妮卡嗎?


  丹妮卡遲遲沒有得到回應,遂而緩緩鬆手,也許菲爾曼仍舊有自己的考量,也許他所謂的待在他身邊,也只是需要她的血而已。若是這樣,她也無話可說……


  「丹妮卡。」菲爾曼察覺了她的動作,換他緊緊地抓牢了丹妮卡。


  丹妮卡抬眸,靜候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無論是什麼,都是最後了。



  丹妮卡找到路沛時,他正推著推車在圖書館裡擺放書籍,她走到路沛身後,輕喚了聲。路沛回過頭時,一見是她,就柔軟地笑著打招呼道:「午安,丹妮卡。來找書嗎?」


  丹妮卡搖搖頭,然後沉默了一會後低聲詢問:「路沛,能借用你一點時間嗎?」


  路沛有些困惑,不過他答應了,只是要等他先把書都擺好。丹妮卡就在一旁等候,期間還有不少司書路過,都向路沛聊了幾句,也轉過頭禮貌性地對她點頭致意。丹妮卡有些忐忑,表面卻仍是鎮定地報以淺淺的笑容。


  午後的陽光透著窗照射進來,木製的地板上有著窗木的影,空氣中的灰塵粒子閃閃發光,在金黃的陽光中漂浮。周圍只有人們偶爾走動的聲響,以及路沛拉著推車、擺放書籍的聲音。一切是這麼靜謐而美好,丹妮卡總覺得此時此刻,比過去人生中的任何一段時光,都還要來得像一場夢。


  稀釋劑、共犯、逃離亞斯德斯克,這些事情本該與她無關,若她從頭到尾都不曉得內情,那麼此刻的陽光,會不會顯得更明媚一些?丹妮卡不知道,從今往後也不會知道了。


  而路沛的笑容,也在他們找了一處角落談話後,緩緩消散在陽光之中。


  「你想幫助菲爾曼先生,是嗎?」路沛的語氣平和,卻已經不似過去那樣親切溫暖的模樣。這樣的反應在丹妮卡看來是意料之中,她也明白或許不該將路沛拉下水,可是事到如今,她沒有其他可以尋求幫助的對象了。


  就算她握有稀釋劑,沒有可以幫忙加到手銬裡的司書來搭把手,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是。」丹妮卡抿抿唇,眼神堅定卻也有些歉疚,「之前在交誼廳時聊了那些,我認為路沛或許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所以我才冒昧來找你。」


  「那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呢?」路沛並不是不訝異岡薩雷茲先生一樣找上了丹妮卡,也同樣給了她稀釋劑。可是細想也能明白,終結拍賣會這件事,不是光靠他或是幾個司書就能做到。血奴與凡派爾的配合勢必無法避免,但規模究竟會有多大,他不清楚,也不願再想下去。


  回想這陣子以來看到丹妮卡和菲爾曼的相處,他確實想幫忙。只是礙於身分,他還是會遲疑,所以也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稀釋劑的事,更沒有尋找「共犯」。


  如今倒是丹妮卡先找上他了,路沛在某種程度上稍微鬆了口氣,卻也開始擔心起後續的事情。


  「前兩天你說,下個禮拜就是凡派爾的公開展示,我需要你提前幫忙把稀釋劑加到菲爾曼的手銬上。」丹妮卡說著方才與菲爾曼討論過的事,「他說這樣他才能用得了幻視……可以的話,那天幫忙看守菲爾曼的工作,有辦法交由路沛你來嗎?」


  加稀釋劑這件事倒不難,但看守菲爾曼這件事,就需要岡薩雷茲先生的幫助了。因為工作的分配一向是由他處理,這也意味著一旦去談了,他們都將沒有退路了。


  他們已經是共犯了。


  「稀釋劑的話,我會想辦法的。」路沛聽著丹妮卡說這些事,就知道她都計畫好了,「至於看守菲爾曼先生的事,我會試試的。可能還需要多等我兩天,再通知你。」


  「謝謝你,路沛。」丹妮卡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她設想過路沛拒絕的情況,也設想過若路沛感到震驚或生氣,她該說什麼。她更想過會失去這個朋友,但她不會怪罪任何人,也不會坐以待斃。她總會想出其他辦法的。


  然而路沛卻沒有問得太多就答應了,丹妮卡猜想或許他對此事略知一二,只是沒有說而已。可是她也不會去問的,猜忌或懷疑都只會讓事情失敗的機率提升,既然都已經來找了自己認為可以信任的人,那麼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相信對方不會暴露這件事。


  相信彼此之間這段時間以來的情誼。


  丹妮卡不是不怕失望,但害怕於事無補。她沒有時間害怕了。


  「謝謝你相信我們。」


  路沛一時難以回應這句謝謝,就連想像平常一樣對她微笑,都覺得難以做到。這句謝謝太過沉重,因為這件事也不能有失敗的空間。他並不是無法將這件事做好,只是忽然會懷疑,那麼自己的司書身分所具有的意義,是不是也逐漸消失了?


  「別這麼說。」路沛還是只能這麼回答,隨後看見丹妮卡真心的笑意時,才跟著笑了笑,內心卻無比難受。


  只願最終的一切,都能圓滿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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