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夜（下）：遙遠過去的贈禮

　　「這麼說起來，你有嗎？」

　　木津禰將他偷……不，因為他有把正本歸還，（在狐狸先生的）理論上應該是他借來的信紙仔細摺好，不期然聽見沐清這麼問道，他下意識便回：「什麼？」
　　「心愛之物，你有嗎？」
　　狐狸先生不笑了，他狀似深沉的思考起來，半晌他斬釘截鐵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許是沐清的表情太過難以置信，倒讓木津禰樂了，他說：「別這個表情，我沒有很奇怪嗎？」
　　「很奇怪，像你這種口口聲聲把熱愛全世界掛嘴邊的妖怪，怎麼會沒有心愛之物？」
　　木津禰聽聞，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誇張表情，「我呢，是喜歡這個有生命力、活著的世界。」他隨手摸了摸門框，又碰了碰木門，最後向著沐清而去，再被他一手揮開。沐清蹙眉，沒好氣的問：「你做什麼！」
　　「示範呀。」木津禰沒管沐清用盡全力朝他散發不要碰我的訊息，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另隻手夾著信紙晃了一晃，「我愛著的是會回應我的生命，是活著的生物，才不是一動也不動的死物。」狐狸先生不死心的想戳戳沐清的臉頰，毫不意外地再次遭到攻擊，沐清一掌按在木津禰臉上，將他往後推，附上一句十分嫌棄的「要發情不要找我，滾。」
　　「你看，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木津禰樂呵呵的瞇起眼笑，自覺地拉開距離並轉過身，頭也不回地給了沐清一個瀟灑背影。沐清瞧他揮了揮手中捏著的信紙，又聽見他的聲音遙遙傳來：「不過如果怪盜大人願意登門拜訪，我可能也會好奇在世人眼裡，我心愛的東西又是什麼吧？」

※

『拜啓　敬愛的狐狸先生
您好，很遺憾地通知您，您最心愛的東西已被我們取走，在此獻上我們的歉意。如您想取回該物，隨信附上地圖。
我們誠摯的歡迎您的來訪。』

　　木津禰醒來便發現自己的茶几上靜靜躺著這麼個玩意，不免感嘆世事難料的同時，還頗有閒情逸致的拿出那張借來的信紙來回比對，「原來真貨長這樣啊，字真醜，不知道是哪個剛學會寫字的妖怪，竟然還附地址，真是貼——」
　　他未落的話音被悉數吞下。
　　木津禰幾乎要疑心自己看錯，他於是揉了揉眼再次確認地圖，讓指尖順著地圖上蜿蜒的小溪而下，拐個彎穿入森林，筆直朝著森林深處走去，最後停在一個刺目的紅色叉叉上。繪製地圖的人十分有心，木津禰的指在紅色叉叉下那座簡單的小廟上來回蹭著，一旁小字寫道：桃花寺。

　　他同樣唸了一遍。

※

　　桃花寺位在深山，因寺前有棵桃樹而得此名，木津禰曾住在這兒很長一段時間，卻也沒見過那棵桃樹開花。如今桃花寺內已無人煙，大殿的牌匾倒還掛得齊整，只是上頭的漆早就磨損殆盡，門也壞了一半，他索性一腳踢開它，門板落地時發出巨響，漫起滿天飛塵。他在模糊間看見供桌上放著一枚木盒，沒有蓋子，於是木津禰上前查看。木盒很新，裡頭一疊枯黃的紙張，顯是頗有年代了。他不敢貿然去拿，便湊近紙張一探究竟，撲鼻的霉味堂而皇之的竄入鼻間，嗆得他猛然咳嗽起來。
　　他的咳嗽聲像是喚醒了什麼機關，一陣不合時宜的狂風吹散了那疊紙張，紙張在風中碎成齏粉，往他的方向吹來。木津禰本能抬起手來用寬大的袖子擋住，卻在掩住自己的臉之後，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那個人溫和有禮，正絮絮叨叨著什麼。

　　「狐狸先生，你好嗎？

　　我一切都好。你送來的護身符我收到了，真是幫了大忙，最近順遂了許多。隨信附上回禮，希望你能收下。」

　　「狐狸先生，你好嗎？

　　我一切都好。前些日子你悄悄送來祝賀我新婚的禮物，我和妻子都很喜歡。隨信附上回禮，希望你能收下。」

　　「狐狸先生，你好嗎？

　　我一切都好。感謝你薦來的大夫，小女的燒終於退了，我和妻子都很高興。隨信附上回禮，希望你能收下。」

　　「狐狸先生，你好嗎？

　　我一切都好。果然真是人老了呢，一直不斷想起曾經與你在桃花寺的那段時光，真想看看那棵桃樹所開出來的花，想必非常好看吧？」

　　「狐狸先生，你好嗎？

　　我真想一如往常告訴你，我一切都好，但恐怕是不能了。如今要寫字已經很困難啦，自然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寫的好，不過應該還是看的懂吧？」

　　「狐狸先生，這恐怕將是最後一封要給你的信了。

　　人類的生命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短暫呢？我是不是只是你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撇呢？恐怕我永遠都無法知曉了吧，正如同這些沒有寄出的信一樣，也不會再有人來回覆。

　　狐狸先生，你好嗎？雖然對你來說我或許真的是你漫長生命裡短暫的一瞬，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知道，能夠與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狂風漸漸停歇，爾後止息，連同那道擁抱著他的灰藍色身影一起。
　　木盒內已經不剩什麼，在木津禰的指尖碰到它的同時，竟也隨之風化乾淨，露出底下一張花樣十分眼熟的明信片，上面不再是犯罪宣言，而是端正的一排小字：您的心愛之物我們已確實收到。

　　狐狸先生兩手空空的走出桃花寺，他抬頭看了看那棵還是綠意盎然的桃樹，倒是笑了兩聲。
　　桃花依舊沒有盛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