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しさの理由（二）

　　「你是誰？」

　　狐妖彎身進門時，冷不丁聽見有人如此問道。那雙過於清澈的黑瞳注視著他，竟讓他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甚至無法動彈。狐妖視線游移著，最後垂下眼。這廂的書生見他的樣子，稍稍吁出一口氣，「閣下不說也無妨，我無意於揭他人私隱。」
　　「即使你的臉上明白寫著你想追根究柢？」狐妖的聲音細如蚊訥，說是反駁也毫無底氣，書生聽了倒是笑起來，他起身站定於木津禰面前。書生比他高一點，不過就是略略低頭看他的這個動作讓他莫名興起一股壓迫感，於是狐妖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一個安全距離。
　　「我覺得這個要求不過份吧？」書生歪一歪頭，頗具風度的擺擺手，續道：「決定權在你。」
　　都說書生的嘴是最會騙人的，果然是真的。狐妖一陣腹誹，又瞧了瞧書生那張乾乾淨淨的臉，看著一顆白饅頭，實則豆沙包，真是太氣人了。
　　他揮一揮手，變回了木津禰的樣子，「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什麼時候？嗯……這個嘛……」書生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反問道：「為甚麼選擇變成桃華的樣子？」
　　木津禰頓了半晌，老老實實回答：「你的心告訴我你喜歡她。男人對自己喜歡的人最不設防了。」

　　他看過書生的心，讀過他的記憶。書生的內心世界簡單明瞭，一望即知。
　　他知道書生來自四國，父母俱在，底下有兩個妹妹，跟一對雙胞胎弟弟，然他的家境實在不夠養活這麼多人，且其中一個妹妹更是自幼體弱多病，父母光是要養家糊口便很忙碌，更遑論是照看弟妹們。他作為家中長男，離鄉背井來這個繁華的京都，替人謄寫詩詞、繪幾幅還算過得去的畫，多多少少補貼家用。
　　井上桃華是他的青梅竹馬，是他家中弟妹會親暱圍著她喊桃華嫂嫂的女孩，長的如書生一般乾乾淨淨，開朗愛笑，對待孩子很有耐心。用書生父母的話來說，是一個能娶到定是上輩子做了許多善事才能得到的好女孩。
　　木津禰曾在數個夜晚裡於書生的記憶裡漫遊，偌大的空間內除去家人，便是井上桃華。他在某個晚上被一扇厚重的石板擋住了去路，上頭依稀鏤刻著什麼花樣，他怎麼也看不真切。唯有一點他清楚明白：他該收手了，前方的事情是他不能窺探的。　

　　「……生、妖怪先生？」
　　「嗯？是？哇啊——！」
　　他的睫毛真長。這是木津禰回過神來被湊近他的、放大版的書生給嚇到時第一個想法，他驚魂未定的按著急促起伏的胸口，另隻手按在書生肩上，試圖將他推遠一點，但書生絲毫不給他半點機會，湊的更近了。
　　「妖怪先生也是嗎？」
　　「什麼？」
　　「我是說……男人都會對喜歡的人不設防這點。」變回原樣的他比書生高了一個頭，但書生此時此刻踮著腳尖仰頭看著他，泰半身子幾乎與他緊緊相貼，木津禰完全可以嗅到他身上平時聞不到的皂莢香，他不知道該怪這該死的香還是這該死的距離，還是乾脆怪書生那雙乾淨到像是能看透他內心的雙眸，他所有的偽裝都無所遁形。
　　書生還在看他，手掌悄悄扣在他的腰上，清朗的聲音含著一絲笑意，「看來你也是，妖怪先生。」

　　他終究沒有踰矩。

　　即使木津禰覺得有那麼一瞬間，他就要被吃乾抹淨。書生鬆開了手，自發的拉出了個適合談話的距離，「桃華跟你不一樣，你比桃華更——」書生硬是掐掉話尾，也沒管他話題轉的有多突兀，扳著手指開始細數起木津禰與井上桃華間的不同。
　　「……還有，桃華很愛漂亮，頭髮總是梳的紋絲不亂，像妖怪先生這樣生氣時就抓頭髮的習慣，桃華沒有。」他略略一頓，「這間屋子的門框雖說低了點，但桃華的身高進門是不用彎腰的。哦，還有——」
　　「行了行了，是我疏忽了細節。」
　　「還有，桃華已經……」書生的笑容添了一點落寞，卻仍固執地要說下去。木津禰忽然想起那塊擋住他去路的石板，他隱約知道那是什麼了。於是他按住書生的唇，對他搖一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怪你。如果有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那麼你定不會知曉。」不過片刻，書生便妥貼收起自己的惆悵，他移開了木津禰的手，復又直勾勾地看向他，「所以你問我是什麼時後發現的？」

※

　　「從一開始？」
　　「對，就是從一開始。很厲害吧！」
　　沐清毫不懷疑，如果木津禰的情緒能具現化，他現下大抵會被愛心給淹沒。思及此，沐清打了個寒顫，又冷冷回道：「無聊。你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跟我講你那幾百年前的初戀？」
　　「不行嗎？」木津禰賊兮兮的笑了起來，「你不能因為你自己感情失敗就見不得別人甜甜蜜蜜？要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哦？說這句話的是哪張嘴？你有資格說我？」
　　木津禰絲毫沒被沐清這句話給堵住，他歡快地搖著手中折扇，一邊回道：「如果他這輩子不喜歡我，或者沒辦法跟我在一起，我就等他下輩子囉。」他笑瞇了眼，「反正我不會死。」

　　「哼，傲慢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