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しさの理由(三)
「早安,末子小姐。」
房間的窗簾被拉開,暖陽穿透木窗,溫柔地照亮整個房間。末子瞇著眼,仔細辨認那道逆光的身影,尚惺忪的聲音夾著一絲沙啞,「早安。」她不自然的停頓一下,才重新喚出那個身影的名字:「早安,桃華小姐。」
桃華小姐眉眼間皆是笑意,說道:「狐狸先生去替你煎藥了,我們先來進行今天的復健吧?」
「嗯?喔……」她低下眉,語氣滿是猶豫。桃華小姐見此情狀,難得慌了手腳,她忙忙坐至末子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並關心地詢問:「是不舒服嗎?頭痛?還是關節的地方……?」
「不是不是,桃華……」末子又噤聲,她費力平復自己的心緒後抿一抿唇,開口道:「狐狸先生在透支自己的靈力,我知道。」
許是擔心自己儲備近一月的勇氣若被打斷,她恐怕再也沒有信心說這些,於是末子沒有給桃華小姐插嘴的機會,逕自說了下去,「我知道,狐狸先生擔心我睡不好,整夜整夜地待在門外候著;我做惡夢的時候,狐狸先生會設法改變我的夢境,讓我睡得更安穩些。」她瞥了一眼桃華小姐震驚的模樣,續道:「還有只是因為顧慮我,怕若是身為雄性的他觸碰我會讓我不自在,所以每每復健時都會……」
末子第一次鼓起勇氣直視桃華小姐的雙眼,定定地望著她,「像我這種人……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呢?狐狸先生。」
木津禰沒能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答案,只是不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吐露。末子見他垂下頭,不禁慌亂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要質問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收起自己的情緒,木津禰換上笑臉,他依然握著末子的手,卻撇開了話題。「復健晚點我再請附近的女孩子幫忙吧,我去幫妳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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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沐清便看見一只年逾千歲的狐狸妖怪正以十分詭異的姿勢蹲坐在灶台前,手執一柄蒲扇十分落寞的搧著爐裡即將熄滅的火,還時不時起身查看鍋裡正熬著的藥,姑且略過他那怎麼看怎麼彆扭的坐姿,架式還端的不錯的——當然,也只有架勢能看。
終於看不下去的沐清上前奪過扇子,用力朝木津禰頭上拍了下去,他又翻開鍋蓋輕輕一嗅,焦味緩緩鑽入他的鼻間。沐清蹙起眉頭,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生氣,手中蒲扇再次搧到木津禰頭上,揶揄道:「也是個天才。文火慢燉還能煮焦,真是天才。」
「太棒了,時隔幾百年,花枝精又稱讚我了呢!」
沐清無可奈何的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去理木津禰。他倒了藥,重新在灶裡添上木柴,接著扔了一包藥材進鍋,加入適量的水,最後把狐狸妖怪趕走,「礙事精該去哪去哪,別在這兒擋路。」
「好好,我滾我滾,行吧?」木津禰圓潤的滾到門口便停下來,他蹲坐在門檻上撐著頰看向熬藥的沐清,「既然這麼在意,你為甚麼不親自去瞧一眼呢?末子小姐前些日子還問我,沐先生是不是很討厭她呢。」
「討厭、嗎……?」稍不留神,火舌忽然從爐中竄出,火星沾到蒲扇上,灼出一個小洞,沐清頓了片刻,手中動作到底未停,也不曾轉頭與木津禰對視,只一個勁兒的看著爐裡跳動的火焰,過半晌,才聽得他回答:「你明知道她失憶了。我的喜怒哀樂不能乾對著一張白紙,那沒有意義。」
木津禰未置可否,換了話題:「你說小鳳凰開的藥方也真夠費事,難道就不能換成丸藥嗎?」
「她不喜歡,寧可苦著自己也不要會噎死人的東西。」沐清睨了一眼木津禰,似笑非笑,「看來你還沒我了解她。」
木津禰訕笑幾聲,回道:「畢竟我沒有清水末子百科大全在身邊呀。」
沐清不說話了,又埋頭於他的煎藥工作,木津禰也沒管他這已經是反射動作一般迴避問題的本領,依然蹲坐在門檻上盯著他的背影。沐清兀自猛搧了一段時間,也該是手痠了便緩下動作,「喂,阿禰。」
「嗯?」
「人類是不是會因為成長環境不同而造就不同個性?即使是同一個人。」
「我認為只要是有靈識的生物都適用這項認知,不僅限人類。」知道沐清的潛臺詞是甚麼的木津禰略略一笑,當作沒有發現般拋諸腦後,就著他們當下談論的問題回答:「你看,如果同樣一盆花,放在陽光、雨水充足的室外或是陰暗乾燥的室內,你覺得哪邊會長的更好?」
「可若是這盆花被人精心呵護養在室內,她會不會也長的一樣好、甚至更好?」
「這難道不算是成長環境不同的一環嗎?」木津禰雙手環胸,瞇起眼睛注視著沐清,後者依然沒有轉頭,也不在執著於搧風熬藥——或者說,他整個人突然就沒了任何反應,像尊石像杵在那裡。這次換木津禰看不下去,但他倒是溫和許多,只是上前推了推沐清的肩膀,「我說沐清,你想問甚麼就問吧,別兜圈子了。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難道會跟你計較?」
沐清微一躊躇,試探性詢問:「那這樣,你還會將他們視作同一個體嗎?」
「當然不會。」
聽聞,沐清低聲說了甚麼。木津禰沒有聽清楚,卻沒有追問,他十分耐心地等著,終於換來沐清一句:「你既知他們不是同一人,為甚麼還對她這麼好?」
「不行嗎?」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呢?狐狸先生。」
「不行。」沐清語氣沉了下來,眼神凌厲地幾乎可以將木津禰片成一盤新鮮狐狸肉,「如果只是因為同樣靈魂而對她好,將你曾經的心動投射上去,那完全就是在抹滅她作為清水未子這一個體的存在意義。」沐清煩躁地揉了一把臉,按捺住想上前揍木津禰一拳的衝動,他極盡所能地將他的音量維持在一定高度,「你最好是好好審視一下你自己的內心,是喜歡清水末子這一個人,還是只是喜歡他那個已經不記得任何事情的靈魂?」
——「是因為別人嗎?」
《優しさの理由》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