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狗清槍

傻狗清槍


港口邊起爭執的那天,並不是他頭一回見到黑虎。


在還不算太久的更久以前──沒來到島上、還沒有傻狗這個稱號以前──他是被名為狂犬的薩拉基中士,一名士兵,一把抗敵利器。


薩拉基在敵軍的資料庫裡見過這人,以另外一個名字,沒什麼太特別的,就是照片裡那雙月鉤似的眼彷彿要穿出紙面,將眼前的一切阻礙撕得片甲不留。


這樣的想法不是錯覺。幾個月後的戰場上,即使隔著好幾哩的距離、薩拉基仍能一眼分辨人群裡的黑虎,槍械兵器之於那人毫無用武之處,煙硝瀰漫,怒吼和哀鳴交錯,他像只猛獸不斷前行,避開子彈,讓所有撲上去的人失去生息。危險,兇猛,卻美麗。


如果他們不在戰場上,他想,如果他倆不在戰場上,不是敵對關係,會有多好。


也許他會請他喝一杯酒,談上一晚,他知道自己對這個人格外的有興趣,這人對自己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在徹底意識到那情緒到底是什麼之前。


最後辮髮人的身影連同剩餘記憶、全被轟鳴砲火取而代之。


之後的日子裡薩拉基沒再想起戰場上的那個人還有那個近乎荒唐的假想──前線軍人嘛,總有一堆仗得打──他沒在戰場上再見過他,他的位階被提升,戰場被轉移,與黑虎的那場會面只是自己諸多戰役的其中一場。



直至薩拉基上士走入歷史,實驗品編號「MD-E-026」出現在紀錄檔案。在港口邊還聞得到海水味的平台上,薩拉基見到那個幾乎快被自己遺忘的人,塵封已久的記憶再度被打開。


這感覺就像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在抽屜中發現一張自己過去某天不經意買下、然後再也沒碰過的明信片,買下當時的記憶不夠清晰,卻總能想起一些零碎片段。若干年後那紙在抽屜底層被壓出了道摺痕,黑虎的手卻缺了一隻。


名符其實的為國捐軀。


薩拉基不曉得他們為何會落到這個地方來,不知道這群管他們叫實驗品的人究竟要做什麼。他只知道一名因傷退伍的軍人值得受到良好的待遇,黑虎是因傷退伍的軍人,而且他們這回不是敵對的關係。


所以他出手介入了不屬於自己的爭執,接著在那之後不斷地出現在黑虎面前。




起初黑虎是不願意讓薩拉基靠近的,像保著自己地盤領域的野獸,只要稍稍被踏入便會豎起毛髮予以警告。


或許是驚魂未定,又或許是其他原因,薩拉基將這歸因於黑虎不想因為缺了一隻手被當作弱者同情對待。他發現黑虎眼神裡總有股氣焰熊熊地燒著、染著傲氣和警惕,這很吸引人,但他得想想辦法怎麼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接近不是出自於同情。




來到島嶼第十週,被施打無數種類的藥劑,歷經肉體上精神上的種種折磨──那些人管這行為叫實驗──成功存活下來的實驗品們獲得了變異能力。


藥劑針頭不算什麼,在前線挨的傷比這還疼;肉體精神的摧殘也不是大事,訓練、嚴刑拷問軍旅生活裡自是沒有少過,那些讓人難以承受的元素對薩拉基來說反而構不成太大的問題(他相信黑虎也是),唯獨多出的變異能力,他得試著跟它相處。


心想事成,看上去好似無往不利,可當上一秒還走在自己面前的人就這麼沒了心跳躺在地上時,薩拉基便徹底明白了。


他的心想事成並非毫無代價,自己的幸運,要找替死鬼來擔的,有得必有所失,這是宇宙維持平衡的基本準則。問題在於「失」的主體究竟是誰,失的份量或輕或重,究竟會重大到什麼地步?他沒有把握,能肯定的是足夠大到奪人性命。


薩拉基不是沒有殺過人,戰事中染到身上的紅往往不是他自己的,作為一隻狂犬,目標指向誰,他就取誰的命。不問為何,也沒打算問。


可一旦卸下軍人的身分,他就只是薩拉基,和大多數人無異,不願無理由的去殺害任何一個人。更遑論是以這種名其妙的方式。


於是他開始嘗試把心思放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用發現句代替假設句,盡可能的在真正想法產生前把所有念頭過選一回。這事兒有些點吃力,言語可以騙人,心思卻不能,更騙不過自己,他只能試圖讓自己分心,讓無數飄過的念頭在浮上意識表面前先打一輪仗。


打仗,那確實像在打仗。


這仗打得更猛更急,沒有時間擬定戰略、沒有沙盤推演的餘裕,只能不斷逼迫自己分分秒秒和無形敵人對峙,以神經傳導的速率交戰。即使仍有疏失,聊總勝於無。



誤殺事件後黑虎對薩拉基的態度明顯地產生了變化,他開始接受他的靠近,任由薩拉基在自己身邊打轉,替他做些省力的工作,甚而容許他成為他的室友。


黑虎長得很好看,薩拉基是這麼認為的。當然不是屬於女性的那種好看,這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肌肉,卻也不會過分突出,流暢精練的曲線展示著這人所擁有的力量,那肉身下好似蘊藏著什麼不得了的寶藏,動靜之間都能為其所吸引,讓人不自覺的想一直盯著看。


他發現只要待在黑虎身邊,自己所有心思都會不約而同地朝這人流去。像受到某種磁極的吸引,薩拉基想著黑虎時也就真的在想他,不會想到其他事上了。


這樣很好,他能放任自己對黑虎進行想像。或許人就是這樣,對於美好的事物總有那麼些難以自抑的渴望,他總會忍不住地想多碰碰那具身體,相處期間如果不小心觸發能力,也不過就是不小心摸了對方身體一把,好在黑虎不介意這種對他人而言有些過於失禮的觸摸,誰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還真聽話啊,傻狗。」


薩拉基足足慢了兩秒才會意過來黑虎在叫自己,當時他正屈著膝跪在地上給人繫鞋帶,這樣方便又省力。他抬起頭,發現後者似乎相當享受自己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的模樣。


黑虎不是什麼多壞的人、但也絕對算不上好人,薩拉基想了又想,總歸大概就是這人個性了些。黑虎有個優點,行事俐落,豪不拖泥帶水,沒有興趣的事物連一瞥都懶得給,有興趣的倒是會特別花些心思在對方身上,例如取個綽號。


他叫他傻狗──好啦,他也是「有綽號」的那一群了。被黑虎取綽號的人不只薩拉基一個,他卻有種錯覺,自己偏偏怎麼著就比其他人還要特別一點。


他知道黑虎對自己分外的有吸引力,起初薩拉基以為那只是源於物以類聚的本能。他們都是軍人,上過戰場,不畏生死,在這地方找到擁有相似背景的人好比他鄉遇故知,他們能從彼此身上獲取一些共同的歸屬感。更何況黑虎是戰場上倖存下來的戰士,值得被好好對待。


他想黑虎最終選擇讓他成為自己的室友不是沒有理由的,黑虎的能力是操縱屍體,先不論可能認得的人死後還被這樣使用有多辣眼睛,如果沒有好好放進冰箱,常溫下屍體腐敗得很快,那味道……著實難以讓人招架。即使絕對不能稱上喜歡,但同樣待過前線的薩拉基能夠承受那些沖天臭氣,如果黑虎生活打理上需要個助手,絕對是上乘人選。


不知道是不是長期同寢下來被那些屍體味薰得遲鈍,直到游泳池邊看見自家室友變小的赤裸身軀,薩拉基那狗鼻子才嗅到了那麼點不對勁──他對黑虎的感覺,遠超過自己原以為。


分秒必爭的軍營裡,一群大男人湊在一塊洗澡已是家常便飯,薩拉基不是沒看過同性裸體,他沒看過自己同袍弟兄然後產生什麼不對勁的感覺。


即便是協助更衣,黑虎總會先自己把最貼身的那層褲子穿好再走出浴室,對方像那樣一絲不掛地展露在自己面前,這還是頭一回。於是。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炸開了。


薩拉基下意識地把視線挪到其他地方,他得離開引燃處,在事情朝更難控制的方向發展前。至於到底是什麼方向,不能確定,他甚至不大敢確定,還沒來得及去抓取那些意識,黑虎開口了,他問他看起來怎麼樣。


無暇顧及還沒摸出頭的心思,更重要的事在這兒,對方在問話,他得先回答他。那些浮空的念頭就這樣被按在心底某個角落,暫時的放著。這回沒再遺忘。


黑虎被塗鴉怪物攻擊的那天,黑色液體止不住地往外冒,那不是常人鮮血的顏色,卻是黑虎體內流著的東西,盛怒之餘薩拉基竟有閒思抽空想到,自己大抵是喜歡黑虎的。


他不該讓那東西傷害他,不該讓對方再因為任何東西受傷,黑虎受得傷已經夠多了。


他見過黑虎左肢幻痛發作時卻選擇一人承受的模樣,他聽過他在夜裡那些宛若被夢靨詛咒的痛苦呢喃,他更不可能漏看踏過那片屍橫遍野的地帶時,前軍人腳尖的停頓。


黑虎彷彿渾身上下都是傷,傷口清晰可見,薩拉基不知道那些傷是什麼原因造成、或是何時留下,那傷並沒有如期結痂成疤,日日流血,還有越發嚴重的趨勢。可即使遍體鱗傷,黑虎仍然沒有被那些東西擊垮,求生的意志在他眼裡燃燒。何其心痛,何其心動。


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薩拉基不氣黑虎什麼都不告訴他,事實上,對方沒有理由非告訴他不可,也許薩拉基氣的是自己沒能更早認識他,這樣他就不會允許讓那些東西傷害黑虎。


是啊,傷害。


多麼容易就能滿足的一個詞彙。他對黑虎低喝,讓他接受自己的包紮(儘管只有止血),他護著黑虎走路,好像對方是什麼極為脆弱的東西──當然不,薩拉基見過黑虎打架,他能撂倒所有對自己懷有惡意的人──可他就是想這麼做,彷彿只要這麼做就沒人能再傷到他。


薩拉基承認自己有點心不在焉,也許是被血味沖昏的,他在黑虎質問自己的時候滿腦子只有好想親他。好在還沒真的徹底昏了頭,他在更邪惡的想法和行動出現前,猛踩煞車,先一步拉開距離。


他想他們安全了,黑虎卻怒了。


好像自己這樣退一步沒有退到安全地帶,反而撞到對方身上,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行啊,你要把我當廢人我就廢到底。給你個機會,現在帶我回去,我自己一步也都不會動。」


來不及開口解釋,薩拉基的身體已經自行有了動作,他把黑虎抱了起來,走回他們的住處。


薩拉基說不準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被抱起後黑虎一掃先前幾乎快要揮拳揍人的模樣,安安靜靜窩在自己懷裡,低垂著眼不曉得在想什麼,任由他這樣抱著他走。最後才輕輕吐了一句,傻狗。


那話很輕很輕,卻像摻了蜜,聽得心底甜滋滋的。薩拉基抱著對方穩穩地走,倆身體貼合,他能感受對方的身上傳來的體溫,黑虎也能感受他的,他們就這樣挨在一塊,偎著彼此的溫度。這感覺特別好。



療傷的那段日子裡黑虎真依言把自己當成了廢人,只要沒有必要,所有的事情都讓薩拉基替他打點,這傻狗也沒有辜負自己的暱稱,讓黑虎盡情指揮這指揮那,任勞任怨。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睡隔壁房的前科學家表示看得眼睛疼,但總歸一句他們高興就好。


薩拉基這個人其實挺狡猾的,意識到自己喜歡黑虎後,非但沒再主動退開,反而變本加厲;只要黑虎沒有出聲抗議,能湊多近就是多近,像是重新測量起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逼出對方最後的防線。


他發現黑虎對自己已經幾乎快到縱容的地步了(厄斯特:終於!),他可以踏足黑虎不讓他人接近的領域,即使黑虎不曾主動親近他,他卻可以盡其所能的靠近對方,即使踏到黑虎的底線,只要稍稍退一步,讓黑虎生完氣,他又可以在允許範圍內溜搭。


黑虎給他的已經夠多了,薩拉基知足地想,但依循著生物求偶時獻殷勤的最大本能,他想也許他還可以再給他點什麼。


自家室友好像對什麼事都不滿意,少數滿意的時刻莫多於自己乖乖替對方辦事,或者找隔壁鄰居麻煩。黑虎的需求不多,除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沒特別再要過什麼。


薩拉基決定找厄斯特問更加長久保存屍體的方法。操縱能力,既然他們都被改變了,能力所需,這也算得上生理需求的一種吧?



黑虎和厄斯特往往惡言相向,這兩人朝著彼此丟出充滿惡意但又不算過分惡毒的言語,一來一往間總能達到難以言喻的奇妙平衡。


今天薩拉基沒時間欣賞這兩人的語言決鬥,因為就在剛剛,黑虎稱讚了他。接著再剛剛的剛剛,黑虎主動伸手碰他


即使那動作只是為了惹惱厄斯特,薩拉基也從沒想過黑虎會主動碰自己,就像自己從沒想過對方主動碰了自己之後,隨之而來的後續生理反應。


走廊上一片吆喝,多半是寇里的,偶爾還有厄斯特的。水聲響起,黑虎正在洗澡。薩拉基無視忙碌著的眾人回到寢室,黑虎碰到的地方還在發燙,剛睡醒的體溫不該這麼高,但那地方確實在發燙。


他記得黑虎掌心的觸感,興許是剛從噩夢中醒來,些微粗糙的手還帶著點薄汗,摟住自己的手指還帶著點力。


那手應該落在別的地方,例如自己現在正握著的東西。


他孰悉黑虎做每件事情所要花費的時間,現在黑虎在洗澡,時間還夠。


五指收攏,沾著根物前端分泌的液體上下套弄。薩拉基試圖想像這是對方的手,這有點難,他們的手同樣佈滿著繭,這是軍人長期操練下來的象徵,他的粗糙堅硬,但黑虎的,即使隔著層繭,仍能覺出對方那隻手柔中帶韌,被摸著時還真的有種被大貓咪撓著玩的搔癢感。


男人深色眉宇緊絞,平靜無波的黑眼裡此時掀起了一場風暴,隨著手裡的捋動愈發騷動,空氣裡赤裸裸地漫著一股侵占慾望。


薩拉基盯著自己腿間硬得發脹的物事,他想用這東西填滿黑虎的手,或是嘴,或是其他更加私密的地方。


他想緊緊抱著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沒什麼好不滿的,如果有,他會給他。他想舔舐對方身上的無形傷痕,讓那些東西別再冒血,隨著日子慢慢好起來,那些缺了口的東西,他會用其他東西填滿。也許用吻。


──不知道黑虎親起來是什麼滋味?


下腹一陣緊繃,薩拉基自喉間低吟出聲,很短很急,卻十足濃厚,像極發了狂的獸,再也按耐不住,白濁液體奔湧而出。


射出的精液正好落在馬桶裡,窗戶剛剛就被打開了,晨風灌入,洽能沖淡房中情慾的氣味。


薩拉基一手撐在牆面,盯著隨池水飄動的濁液,胸膛微微起伏,似是還未從情動中恢復。不知過了多久,他出手抹了把被汗浸濕的髮。


黑虎快好了,估計現在正準備伸手拿內褲。


也許在他之後,薩拉基默默按下沖水鍵,也許在黑虎之後他需要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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