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以你為名>

<傷,以你為名>

珍奶半糖去冰


  雨落得很急。


  金髮男子站在門外沒馬上進去。

即便他身上早濕透了,皮衣緊貼著肩背,如同第二層冰冷的皮膚。

  風會從衣領灌進去,貼著脖頸一路滲到心口,冷得鄒育引緊咬牙關。

  可他沒有馬上推開門。

  因為鄒育引透過窗看到那個人坐在屋裡。

  何鏈盂背對門,坐在一盞昏黃的吊燈下,整個人被包在光裡,彷彿被一層霧裹著。

  還是那樣安靜,整齊得像個不會亂動的擺設———黑髮披散,肩膀微削,襯衫的領口扣得緊緊的,那雙總是冷靜的眼睛,現在卻睜得有點迷濛。

  鄒育引在看到他舉杯喝酒的那一瞬間,感覺有什麼在胃裡翻了一下。


  何鏈盂不該喝酒的。


  之前的何鏈盂,從來不碰這些東西。

  會覺得麻痺是無用的手段,會覺得這些刺激物只能讓人短暫地失控。

  可是會這樣想的他,居然也開始模仿他的頹廢。

  模仿鄒育引那些髒的、爛得、用來逃避人生的習慣。

  那杯龍舌蘭日出,鄒育引一眼就能認出來。

  是他鄒育引年輕時最常點的酒,用來麻木無果的失戀、麻痺白天的笑臉、麻醉夜晚的空房。

  鄒育引手心微微發癢,掌心那個試管刺青像未痊癒般地被燙了一下。

  他知道那感覺——喝到舌根發麻、胃部灼熱、意識鬆散,腦袋開始像被泡水。

  鄒育引知道那不是單純的醉,是一種對自己感到羞恥的清醒。

  他正在眼睜睜看著何鏈盂這樣對待自己。


  終於,鄒育引推開門。

  門沒鎖,理所當然似地。


  鄒育引走進去,腳步盡可能放輕,不想嚇到神經敏感脆弱的他。

  風從門縫灌進來,鄒育引身上的冷氣與雨味很快充斥整個空間。

  何鏈盂似乎聽見了聲音,眼皮輕輕動了動,然後慢慢抬頭,那雙黑眼睛望過來的時候,鄒育引幾乎想轉身走掉。

  ——何鏈盂不該這麼看他,像看一場幻覺。

  那黑眸濕潤的、水亮的,像是鏡面積水,又像是積滿早已過期的淚。

  何鏈盂臉頰泛紅,嘴唇脫皮,一條細小的酒液痕從下唇滑到下巴,彷彿沒擦乾的傷口。

  「我好想你。」他說。

  聲音不大,但砸在鄒育引耳膜上,卻像把刀——不是刺的,是緩慢地劃開的那種,一點一點割出血來,割到皮膚翻起,還能感覺痛。

  鄒育引沒有回答,只是走過去,蹲下身,伸出手。

  何鏈盂沒躲開。

  鄒育引指尖先觸到對方的手背,皮膚是暖的,微微濕潤,帶著酒精殘留的氣味。

  這觸感讓他心口一縮,像是撫摸一株被雨打折的花,還活著,但凍得發抖。

  鄒育引輕輕將那隻手握住,掌心傳來淡淡的顫抖,何鏈盂抬眼看他一連串的動作,那眼神不再迷濛,而是清楚地痛著。

  好像何鏈盂這才終於認出了他,又好像——從來都沒有不認得。


  鄒育引伸手替他把滑下的酒痕拭去,指節蹭過下巴時,何鏈盂身體輕顫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學我喝這種東西?」

  話出口的時候,鄒育引才發現自己聲音有多啞,挺丟人的。

  何鏈盂沒有回答,只是直視他。

  過了一會兒才極輕極輕地說出一句,「……我以為你會明白。」

  鄒育引低下頭。

  下意識把對方抱進懷裡,酒氣與體溫交纏,掌心緊扣著何鏈盂的背,像要確認那裡真的有一具活著的身體。

  鄒育引知道始作俑者的自己沒資格這樣靠近,沒資格擁有,甚至連問候都不該。

  但鄒育引就是這麼抱了上去——像抱住最後一點還能愛人的本能。


  鄒育引將臉埋進何鏈盂頸側,那裡還留著淡淡的柑橘洗髮精味道,像從前一樣。可鄒育引知道一切早已不一樣了。

  他想開口道歉,卻說不出口。

  喉嚨像塞滿碎玻璃,每開口都會滲血。


  「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留下。」

  終於,他說了。


  不是單純為了酒,也不是單純為了離別——而是為了鄒育引讓何鏈盂活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而說。

  何鏈盂沒說話,只是將臉輕輕靠過來,在他鎖骨處停留了一會兒。

  那不是依賴,不是委屈,而是一種無聲的原諒。

  鄒育引終於忍不住閉上眼。



  這世上沒人能讓他痛成這樣。

  沒人會為他傷成這樣。

———一切,都只有何鏈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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