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北】融雪之後
混色汽水宮侑的作息原本就固定,和北信介渡過的一整個冬天,只讓他的起床時間提得更早。
宮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對他的前輩跟前跟後,像是北信介養的一株金色的向日葵,隨時隨地都追在北信介身邊。
但今天,殘雪從樹枝上面掉下來的時候,宮侑還窩在被子裡面。
北信介一個人站在後院前的長廊,望著氣溫回升後許久不見的泥土地。
融雪有時比正值大雪的冬天還要冷,北信介在風裡拉緊自己不算厚的外套。
他來回走了幾步,才想起來腳上裹著襪子,走路起來沒有聲音。
北信介想了想,繞到玄關套上拼布拖鞋,又回到後院的長廊,在木地板上拖拖拉拉地踩出腳步聲。
非出於本意的,他打了一個噴嚏,顯然效果比拖鞋要好上許多,不出幾秒背後的屋子裡就傳來障子門唰拉一聲打開的聲音。
北信介連忙轉頭,假意地看著後院裡結冰的水塘,接著就被裹進一團溫熱裡面。
「前輩。」宮侑的聲音裡面睡意不多,反倒充滿了埋怨,「為什麼穿得這麼薄?」
宮侑無尾熊一樣掛在前輩身上,撐著厚重棉被的兩手展開來,緊緊裹著北信介。
「我忘記穿了。」
「還有這種事?前輩你不要騙我。肚子餓了難道會忘記吃飯嗎?」
宮侑平常老是受人吐槽,損起人來其實犀利得很,北信介知道自己蒙混不了多久,便伸手揉了揉宮侑的頭髮。
「好了,我很冷。」
他的確冷,果然外套還是太薄了點。但要把人從被子裡面哄出來,這一點犧牲還能忍受。
北信介往宮侑溫暖的體溫又靠近了一點。
「我們進去吧。」
宮侑馬上被帶跑,不再追究衣服厚薄,但手裡死死不肯放開,嘴裡嚷著不行太冷了,放開前輩絕對會感冒。
拉扯了幾下,北信介終於妥協,脫下鞋讓宮侑抱著自己,穿著厚襪子的腳踩在宮侑的腳背上,兩個人裹著冬被,搖搖晃晃地走往溫暖的榻榻米。
途中北信介問了幾次這樣踩著不痛嗎?我很重的。宮侑搶著駁回,前輩太輕了,應該要多吃一點,一邊輕鬆地跨過障子門。
宮侑抱著北信介倒進地舖,兩個人擠在黑漆漆的被窩裡面,宮侑堅持地把北信介的手和腳都徹底搓暖,又耍賴五分鐘,才甘願換上衣服出門晨跑。
冬天的太陽升起得晚,運動員的賴床也算不上真正的賴床,宮侑出發的時候,天空還是暮色一樣的藍。
路過隔壁人家,一隻看門的黃金獵犬裹著舊毯子,交疊著前腳趴在門口,瞧見了宮侑,只是懶懶地抬起腦袋看他一眼,又舒適地把腦袋擱了回去。
農村少有外人,宮侑第一天抵達時,那隻大金毛擺起地主架式,總朝著宮侑大聲吠叫。
宮侑沉不住地皺起眉。多數人也許不會和一隻大金毛一般見識,但宮侑會。他還在想著是不是該捲起袖子比較有氣勢,但天還下著雪,捲起袖子實在冷……還糾結著時,就被北信介先一步擋在背後。
「不好意思,忘記跟你介紹。」
北信介蹲下,大金毛立刻彷彿換一隻狗,走近過來,用下巴親暱地磨了磨北信介的手背。
宮侑站在後頭瞪大眼睛。捲袖子的決心又添了一分。
「這是我家宮侑。請跟他好好相處,好嗎?」
……
都見鬼去吧,宮侑想。
他可以在這裡立正站好,讓那隻大金毛吠一整個下午都心甘情願。北信介輕輕一句我家宮侑,就足以讓他整個人都暈頭轉向。
宮侑結束晨跑,呵著白氣慢慢走近北信介的房子,有炊煙升起,屋子裡傳來熟悉的飯香。
宮侑走進廚房,把剛跑完步熱呼呼的體溫壓在北信介的背上。
「侑,廚房危險。」
北信介如宮侑預期般轉過頭來,他彎下腰,想在早餐前從前輩身上偷嚐一點甜頭,嘴唇觸到的卻不是預期的溫熱。
「啊嗚?」
北信介的手上捏著一顆小番茄,抵在宮侑的嘴唇上,用食指推進宮侑嘴巴裡面。
宮侑含進番茄,臉頰鼓起一塊,呆呆地望著北信介,幾秒間沒說話。
「……北前輩。」
北歪過頭等宮侑繼續說。
「剛才那樣好色。」
宮侑的腦子動得本來就快,偶爾令北信介反應不及,而趁著北信介還沒回神,宮侑又總會得寸進尺。
宮侑低下頭,碰著北信介的嘴唇,咬碎的番茄香氣驚醒北信介。他眨了眨眼,幾秒之後手放上宮侑的腰,微微仰起頭。
宮侑通常沒有第二次得寸進尺的機會。北信介畢竟很懂宮侑。在宮侑一吻結束,彎腰又追過來討第二個吻之前,用拳頭抵住宮侑的胸口。
「侑。」
北信介抬頭看宮侑,嘴裡番茄的香氣讓宮侑心臟一跳,下一秒又像是被提著後頸回到現實。
「快點換衣服。」北信介連眉毛都沒抬,神色平靜。
「早餐要冷掉了。」
這樣的語氣許久不見,又讓宮侑熟悉不已,讓人想起稻荷崎的隊長凜然的身影。宮侑立刻直起身體,收起所有耍賴的脾氣,老老實實離開廚房。
宮侑換好衣服,在暖桌前坐下。
他望望外頭,天光已經亮了,世界還是很安靜,只有屋子外面不時響起雞犬牛羊的聲音。
北信介在廚房裡走動著,踮腳去拿碗櫃上的鹽,彎腰去拿櫥櫃內側的菜刀,宮侑沉迷於這些聲音,好像在一次又一次告訴他,北前輩離自己很近很近。
宮侑閉上眼睛,讓聽覺放大。他交握著自己溫暖的手。
球場上總是充滿各種聲音,哨聲和短促的鞋底摩擦,得分時的群眾歡呼,唯一寂靜的時刻,只有宮侑發球前握拳的幾秒之間,待球重重砸向球場後,又重新陷入狂熱。
宮侑身邊總是熱熱鬧鬧,連他那群愛胡鬧的隊友都說,你啊絕對是個靜不下來的人吧。
問到他的休假計畫,宮侑開玩笑說要隱居山林,身邊的人總是不相信,說他肯定會閒到發慌,撐不過一天就吵鬧著要回到車水馬龍的城市。
才不會呢。宮侑反駁,你們都不懂,我也能做個安靜的美男子的。
這點宮侑的確做得很好。他在北信介身邊安靜得驚人,他坐在暖桌前打盹,感覺這裡有無限大的安寧。
飛機引擎運作的嗡鳴陪伴了宮侑整個長途飛行,他從五光十色爭分奪秒的世界來到他的前輩身邊,花上不知道幾個清晨和午後,聽結冰的溪水裂開的聲音。
他在這裡融入得很好,連大金毛都不再對他吠叫。
他們每天吃飽飯,沿著半結凍的溪邊散步,有時候半個人都沒遇到。好像白雪覆蓋的不只是聲音,也隱匿了他們姓名,幫助他們進行一場遠離塵囂的逃亡。
冬天準備離開的時候,宮侑那被遺忘在角落的行李箱又重新打開,逐漸收納進宮侑在這間屋子裡的痕跡。
北信介折著宮侑的長袖上衣,瞥見行李箱手把上還掛著的托運單。
上頭寫滿了外文,長長的拖著,像宮侑早上賴床時拖在地上的被子,也像宮侑現在整個人的狀態。
北信介把摺好的衣服放進宮侑的行李箱,開口問宮侑。
「早上為什麼賴床?」
宮侑低著頭,慢吞吞的把自己的牙刷放進盒子裡,沒有說話。
見宮侑不看自己,北信介決定喊喊他的名字。
「侑。」
宮侑抬起頭,讓北信介得以看見他的表情。
北信介知道宮侑和隔壁人家的大金毛處得算不上好,但他們一人一狗,沮喪起來的樣子還真是相似。
「明年還會下雪的。」北信介微笑起來。
宮侑盯著北信介嘴角的弧度,許久後才像是很留戀似的喊他前輩的名字。
「北前輩。」
「前輩會等我嗎?」
北信介頓了一下,抬頭去對宮侑的眼睛。
在安靜的對視之中,北信介伸手把圍巾繞在宮侑脖子上,像宮侑來時一樣親暱地蹭了蹭他的鼻子。溫暖的氣息從兩個人的嘴裡翻滾而出。
「明年見,侑。」
屋子外面,溪流上的碎冰終於完全融化,重新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