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原创 MisterMyth 树看花落 树看花落 微信号 Mister-Myth 功能介绍 风雨中暴干自由 发表于“ 好吗?”
前几天有一篇研报,里面列出了几个当前大环境下受益最大的行业,其中之一竟然是中低端制造业。
其大致逻辑是:某重要政策不变的情况下,消费、投资与出口都不用指望。由此产生的“就业转移机会”将促使适龄劳动人口相比以往更“乐于”接受制造业的就业机会,并将促使我国的中低端制造业重新享受到类似于2001年前后我们刚加入世贸组织时所享受过的“劳动力成本红利”。
这里还需着重强调受利好的仅是制造业中的中低端制造业,并不包括高端制造业。因为高端制造业进来受内外多方面影响,既面临外部的打压制裁和需求不足,又面临内部的人才流失、设备落后无法正常更新迭代、国际竞争力相对下降、大资金因各种顾虑延缓资本投入等各种问题。
恰好今天最大的两条新闻:
一条发生在韩国首尔,其庆祝万圣节的人群因过于密集过于欢快,不幸发生了死亡人数过百的踩踏惨剧;
另一条发生在我国最大最著名电子制造业企业的郑州工厂,其三十多万名无心庆祝万圣节的员工因故被迫于万圣节前在工厂内聚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逃离工厂、徒步回家——这是一条看不见死亡、看不见经济损失、也看不到特定情绪的大新闻。
我不在郑州,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生活在武汉,部分静默的武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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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能开学吗?
明天是周一,也是这个10月的最后一天,武汉的中小学幼儿园似乎线下复课无望。掐指一算,马上就要进入11月了。
今年下学期自9月初开学以来,女儿就读的幼儿园与武汉市其他正规幼儿园及中小学一样,总共就只被允许在校内进行过两周左右的正常线下教学,其余时间孩子们都被要求在家里度过。
学校按教育局要求,家长按学校要求,每天做核酸并将检测结果截图上传,以满足随时可能迎来的开园入校要求。然而,十一假期后二十多天又过去了,我们每天做核酸,学校每天不开学。
这个十一假期的第六天,清晨六点,社区网格员的喇叭声将我们唤醒,在位于武汉西部200多公里的荆门市的一张床上。我们本来计划当天下午驱车返回武汉,“请被戴好口罩,在小区东门排队做核酸检测”之类声音在暖和的被窝外萦绕。
我睁眼看了看老婆,挪了挪身子,抱着她继续闭眼入睡——我们都知道今天大概是回不去武汉了,起床或着急都没有卵用,不如就继续入睡吧。
荆门市从那天开始静默,全城的红绿灯都常亮着红灯。托岳父岳母的福,静默期间我们过得比自己在武汉的家里还要快活。我们每晚都会在客厅一起看一部经典电影,比如《美丽人生》。
期间我还看到一条被转发在亲友群里的公众号信息,大意是很多将病毒散播在各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初始病毒携带者都行踪诡异,大概率是有境外不法分子在通过相关手段往全国各地散播病毒,其心可诛。
好在我们并没有被静默很久,第三天我们就去社区申请了出城证明,凭此可在预约时点起的两小时内驾车离开市区。
办证期间,岳父问社区工作人员“路上都是红灯我们怎么开车出去”?工作人员答“后果自负”。
那天下午,我们通过右转加掉头的方式顺利驶出市区,在出城到上高速之前的大半个小时车程里,我们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进出城路口,都被垃圾箱、大货车、树枝、水马等各种物品封堵得严严实实。期间经过了三四个需要出示证明与行程码的卡口。在出城的最后一个卡口处,工作人员问我们:“出去了还回来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回!”
驶上高速后,我对老婆说:“以前每次十一出门,不论是否错峰,都要在高速上被堵几个小时,这次算是达成了一个曾经的心愿——十一期间往返高速都不堵车。”
两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进入武汉市的检查卡口。在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行程码后,工作人员仍然盯问:“从哪儿来的?”
“荆门回来的。”我如实回答。
“去过孝感没有?”
“没有。”
“快走吧。”工作人员随即放行。
孝感市紧邻武汉,是武汉市的卫星城。十一前后至今孝感每日的相关数据都是双0,但其周边地区一直对经孝返回的人员严防死守;也不知为何孝感市的一些地方一直被静默着;还听说停经孝感站的火车在到站前会有乘务员来拉上靠月台那一侧的窗帘。
一定是有人搞错了吧。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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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明天会静默吗?
武汉三镇,汉口、汉阳、武昌。我住武昌。
10月26日,这周三,一大早,7:15,家住汉阳的好友发来一条信息:
收到信息后,我立即打开外卖APP开始抢菜。
与我想象的不同,本以为汉阳区静默之后,武昌区的菜也会被哄抢。但意外的是,我发现常去的商家不但菜品丰富,而且正在以骨折价抛售:
其实武汉三镇,10月以来每个区都先后传出过好几次隔日静默的消息,但最终都只是具体地点精准布防。很多知道要防患于未然的市民才刚刚含泪吃完了头几次炸胡时抢回的菜。只是这次,不等他们做出下次听到狼来了时是否要跑的决策,狼就已经来了。
可以想象,这些零售生鲜的坐商业主,一次又一次经受着隔日静默、好菜好肉烂在店里的惶恐,每当预兆降临时,他们可能都会在第一时间以成本乃至于低于成本的价格将店里或仓库中的存货抛售给同样具有抢菜动机、同样惶恐静默的无名百姓。
在我抢菜的同时,好友请我也帮忙买一份蔬菜邮寄给他。当时他已经向顺丰确认,武昌发出的快递汉阳可以收到。于是我又在同样的店家第二次下单,然后预约了顺丰的同城快递,以解决好友未来数日的温饱问题。
下午两点,顺丰收件员上门取件。下午六点,取件的收件员来电,告诉我生鲜产品无法寄出,让我自行去小区外的投放点取回已用纸箱打包好的一二十斤蔬菜。
我将此事告知好友,他很快联系好了另一家专车专运的同城快递来我处取件,同时提议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请我开车到三环线上将快递抛下,他在桥下接应。
我说,首先你要出得来呀。他说,我可以翻出来,走过去。
我说,第二天我有要事,不能冒(码)变色的风险来送菜。当时我们业主群里已经有人向网格员咨询过,路过或在汉阳区停留的时间超过30分钟就会有相关风险。
好友说,我们都是绿码。
幸好专车专运的快递员给力。一个高高帅帅的年轻小伙子,把车开到我们小区门口,很客气地从我手里接过那箱菜,在夜晚的阴雨里转身上车。
不久后好友告诉我他收到了菜。
那些身处汉阳区,没有屯菜,又找不到外援的人,难道就要被饿死在家里了吗?
也不是。
比如我买这箱菜,花了68元,专车运费,60元,从我这儿到好友手里,只计货币成本是128元。
他们物业也有在卖菜,只是价格要比我们算上运费后的菜价还贵上不少,即使是有车有房无贷的国企员工也吃不起这静默的菜。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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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能有什么错呢?
上文,我说自己第二天有要事,不能冒转码的风险,不是骗人。10月27日,我要帮另一位不能亲身抵达武汉的朋友完成他的写字楼租赁交接事务。
现在国内写字楼空置率很高,业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承租方并不容易。这次承租的客户是一家医疗器械销售企业,医药领域虽然近年来也饱受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但总体上也属于本文开头那篇研报中提到过的“当前环境下受影响相对较小”的行业。
因为武汉人都知道头一天汉阳静默了,所以那天一见面,承租大哥就表达了对全城静默的担忧,他担心公司刚刚租下新的办公场所就因静默而无法使用,从而白白浪费了新增的房租支出。我们在物业进行交接期间,发现一张不常用的招行储蓄卡(借记卡)每日支出限额被设置为了一万元整——不论是网银转账还是刷卡还是分次转账,这张只能预存消费不能透支的银行储蓄卡每日支出上限被银行单方面限制成了一万元。
承租大哥说他的招行卡也被限制了,额度是每日2万元,他为此去柜面想将限额调整为每日5万元,银行没有允许。
物业人员也说,她的卡面和我的一模一样,今年也被限制额度到2万元了,需要带上复杂的收入或产权证明才能去银行柜面申请调大额度。
我心想,什么时候存款人想把自己的钱从银行取出来都变得如此困难了呢。
“昨天1818做核酸的队伍死了一个人,被高层脱落的瓷砖给砸死的。”这时一名物业人员突然改变了话题,“人活着真不容易呀。”
1818是武昌核心区的一栋商场,紧邻汉街。和全武汉其他大型商场一样,其早已是这个十月里全面暂停营业的一员。交接手续办理完毕,我和承租大哥一起离开,道别时相约有空一起吃个饭,然后我们一同想起,“现在全武汉都不能堂食吧?哈哈哈哈...”
也不知具体哪天起,想要聚餐的武汉人忽然发现全武汉都找不到一家可以正大光明地进行堂食的餐厅了。
记得头一两个周末,我和老婆还带着女儿去一家店面很小的必胜客里吃披萨。进店时,门口的店员仔细查看了我们的核酸码,在看到我的绿码显示“72小时内阴性,已采集”后,她跑去咨询了店长的意见,得到同意后才引我们入座,因为官方的进店要求是“48小时内阴性”。
这家店的店员就如我们去过的每一家必胜客里的店员一样温和礼貌。
直到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士推开这家小店的门。店员要求女士出示绿码,女士仅出示了行程码,并表示自己因为长期居家所以近日没有出门做过核酸(所以她的码是灰色),同时表明自己刚刚出门时已经进行了样本采集,很快自己的码就会变绿。
一听不是绿码,店长和店员立马毫不客气地将这位女士请出了门店。待女士消失在视野后,温和的店员不自觉地开始用武汉方言抱怨,大意是这种不做定期按时参与核酸采集的人就是在危害别人的健康乃至性命。她的抱怨得到我们邻座另一位带着孩子的食客的赞许,那位食客接话直接破口大骂,好似每一位不戴口罩、不三天两检的公民都是危害国家与社会的不法分子,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与老婆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是坏,他们也不傻,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害怕。
害怕某个意外让自己和自己赖以生存的门店因为某个不期而遇的二维码被封锁,从而失掉了生计。
害怕某个本也是无辜被感染而不自知的陌生人,将他们眼里异常可怕的病毒传染给他或她的家人,尤其是他们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可怕的病毒会改变人类的遗传基因,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会劣化患者的大脑结构,甚至会让他们的孩子绝育。
他们就是相信那些有人想要他们相信的东西,他们能有什么错呢...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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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在静默吗?
10月28日,前一天的承租大哥让我追问一下出租房内一扇破损玻璃的换装预约情况。
那扇玻璃在他承租前就破了。因为写字楼外墙玻璃与住宅所用的玻璃很不一样,我们此前咨询过的家装公司与路边玻璃门店都表示接不了这扇玻璃的换装业务。
最后是在网上找了一家专业集成制作施工写字楼幕墙玻璃的专业企业,电话接通后,对方以极具磁性的标准普通话爽快地接下了这独一扇玻璃的换装生意:
换装玻璃的电话联系人姓李,我们与李总的大部分微信交流都发生在李总的驾车期间。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了他驾驶室传来的宝马特有的警告提示声。
那天我问李总,玻璃什么时候可以上门安装?
李总说:
好像也是那一天,住在拉萨的本科同学忽然在朋友圈发了九张灰色调的图片,说,这已经是静默的第79天了。
我不知道拉萨静默了这么久,还特意搜索了一下,发现何止是拉萨,还有乌鲁木齐,还云南ruili,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地方一直处于平和安详的静默之中。
就像湖北省以外,大概没人知道一座叫做孝感的城市在9月静默过,也没人知道一座叫做荆门的城市在十一假期结束前进入了静默。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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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昨天和老婆带女儿去公园玩沙。因为长期不下雨,松散的细沙无法被女儿的磨具固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与我们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家长更有经验,她带了一瓶水,专门用来将沙地打湿,这样小朋友们就能用湿沙和磨具来做出他们心中的城堡。
看着旱地上的沙堡,我忽然想到2020年之前几年的时光。恰好那几年我们差不多每年春节都在三亚度过,那时候人们的生活里没有口罩,湖北的孩子也可以享受海浪与沙滩。
又想到2019年12月,我们的宝宝在那个月出生。因为早产一个月,出生时心率极低,肺部还意外感染,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两周都在儿童医院的NICU里度过。
对于住在NICU里的新生儿,家长们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每日往医院里送递新鲜的母乳。除此之外,就只能盯着手机上列出的医院为宝宝所开出的各种药品与治疗单据费用,呼吸机、消炎药、滞留针... 你不会希望接到医院科室的电话,因为只要宝宝病情没有恶化,医院就不会给父母来电。
我们的女儿很坚强地战胜了来到世上的第一道考验,在出生两周后就回到了我们身边。
上一次与另一位也是宝宝出生时有健康问题的朋友聊天,她说,不知道如果孩子是在这两年出生,他能不能顺利活下来。
女儿回到我们身边不久,时间就去到了2020年1月。那时我们预知了问题的严重性,做足了各种准备。
2020年1月23日凌晨,我起身给宝宝拍奶,照例查看手机上有无武汉丰城的消息。
那一天,真的有。
我们当即喊醒家人,收拾好行李,在春节前漆黑的夜色下驾车驶向城外。我们如期在封路前出城,一刻不停地,载着刚刚满月的宝宝,一路向南,于当晚23点左右抵达了位于湛江的轮渡码头。
整整一百天之后,我们才动身返回湖北。
所以,虽然我们的女儿才刚刚满月就先后两次穿越了半个中国,两次横穿过琼州海峡,却从未真的见过海,甚至自我们回到湖北省后从未去到过距离武汉市300公里以外的地方。
今天我们又去了公园。
从公园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颗枣树,一名家长指使她家熊孩子用一根长棍猛烈敲打已经看不见枣子的枣树,想以此尝试将那些看不见的枣子从树上敲落下来。
由此想起,上一次在树上采摘新鲜的枣子还是在2019年10月,那时老婆还怀着宝宝,我们每晚都去小区步道散步。有一天老婆意外发现一颗不起眼的树上居然挂满了青枣,我们趁着夜色摘了几颗品尝,感到很幸福。
当时我们才不会想到,这平凡的一幕,竟会终生难忘。
再往前,我还摘过一次大枣。
那是在新疆,我们从戈壁上一路驱车回到公路上,途经一家维族住户的枣园,太阳即将落下。
我们说想进去摘几颗枣子尝尝,户主示意,你们去吧。
那天我吃到了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大青枣,没有付钱,也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