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買包包嗎

　　發完最後一篇沒什麼意義的廢話後，他登出帳號、將手機充上電，看著一個月中漸漸熟悉的圖示於旋圈之後變作近日被集體嫌了又嫌的模樣。

　　結束了，他想，不確定自己為此感到輕鬆抑或悵然。開電腦時滑得礙手礙腳的橫向時間軸、錯眼就像是嗑了藥或倒了霉的篇篇日常、充滿活力或無能為力的隔網之人，無論他懷抱什麼心思看待或期許都已經結束。他刪除變樣程式的指頭毫不猶豫，點開另一個社群軟體上的寥寥紅點前卻躑躅了。

　　他敷衍地用去年剩下的包裝紙將頓悟旁人的杯子纏上幾圈，作工精緻的商業卡片上頭潦草寫上「賠禮」二字，眼不見為淨地塞在公事包旁。

　　吳財難以肯定自己無所事事的一個月來究竟達成了什麼——高興嗎？不捨嗎？覺得自己的運勢真的會改變什麼嗎？

　　過去他至少還有點嗜好。高中時他踢足球，技藝業餘、至少不會犯荒唐錯誤，直到他上大學後聽説學弟被保送到國外繼續踢球、恭賀之後卻在下個月聽聞對方再也不能踢球。看著旁人分享喜好時他也想重拾興趣，直到臨時相約的同好踢完球隔天泰半都食物中毒、而他毫髮無傷。

　　我可真衰，他想説，實際思索的卻是：至少他們比我倒霉。

　　也許他只是想找些什麼來聊聊，等著像在辦公室那樣大喊後聽見此起彼落的「哪有」、到哪兒都可以變成以自己為發想的比慘大會，好似能從別人的悲劇或自身的慘相裡尋獲扭曲的優越感。

　　世界不繞著人轉——這是作文稿紙上寫了會被老師嫌棄的話語。

　　愉悅嗎？滿足嗎？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嗎？

　　看見不幸而卻步時不覺羞愧嗎？

　　他該多打幾個字、他該多拍幾張照、他該多留點心⋯⋯但認識時間太短的人似乎不該太重要。是以他也不覺得重要了。

　　螢幕上的人情還比生活的口齒溫暖些，他倒是表裡如一地像死水；他曾經輸入好幾個不知道後頭有沒有笑聲的「哈哈」，發現自己果真不是什麼值得被記錄的傢伙，就像每個趕捷運時會擦撞旁人的匆忙上班族，平庸醜惡、無聊得很。

　　他滑過一個又一個內容不怎麼愉快、不怎麼合法的直播，看著裡頭的人或笑或哭或靜默或故作無事，從未留言的指也故作風平浪靜：那時在上班、手機沒充電、我沒仔細看，然後再問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最近的流行是？

　　吳財提及天台、嚇著幾個誠摯的人，第一時間想著辯解：笑話經典是有原因的。

　　賣愛心筆的人至少還有點對客人陪笑的自覺。

　　有時男人不限玩笑地想到漁夫，無名無姓的捕魚人因緣際會下撞到大人物面前、説出幾句生活沉積的話，忽然變得值得注目。對方會知道自己即將在許多人短暫的生命裡占一席之地嗎？他知道自己會是某個被記憶更久的人最後一個説話對象嗎？

　　會想假裝一切都能編輯地挽回什麼嗎？

　　或許漁夫什麼也沒想，畢竟他撐著船唱著歌瞥見岸邊人影前，三閭大夫早到了滄浪。滄浪的水澤那樣清澈，對方的心思那樣堅定，他縱使在眼前濯了一次兩次三次都不會改變什麼。大概也不想挽留什麼。

　　認識時間太短的人似乎不該太重要。

　　他將螢幕上的紅點一一處理，發現自己另一個平台上轉發的幾乎都是製作試算表的撇步分享。

　　他想過改變什麼嗎？

　　枯燥的日子不會因這一個月變化；一如往常，消逝的軸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愉快的詭譎的決裂的團圓的自省的失蹤的死亡的呼吸的，然後還有他。

　　然後還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