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當散佈在地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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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賈傑 00



  動身出發的時候,哈賈傑盡量不去想雅迪拉。


  駱駝的牽繩粗糙地打磨他的手心,他選擇領頭步行,頭頂暖陽焰焰, 昆司丹堡漸入身後塵煙。他那可靠寡言的妹婿穆斯塔法沈默地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腳印前進,呼吸聲融入駱駝的哼息,再後的眾隨從倒是一片歡聲笑語。


  丹,快趁你離開前把故事都給留下!搬貨的阿里扯著嗓門道,照料駱駝的易卜拉辛跟著發笑,引出更多起鬨吵嚷,而那名高大的外邦人同樣興致高昂,雙手一拍大腿,好,我這要說啦,你們可得好好記著!再不記沒得聽啦!


  腳下的土壤乾濕半摻,哈賈傑沒費勁回頭,他想或許回頭他就會再度瞥見駱駝夫看著搬貨工時那樣格外流連的目光,漫著曖昧的特質,從阿里健壯的手臂線條向下攀爬,爬進纏腰的布匹皺摺,行走片刻,再故作輕鬆地溜回臉面。他盡量不去想雅迪拉,也盡量不去想易卜拉辛和即將到來的東方行旅。


  他們出發得太過匆促,原不該是如此計畫,不該由他領隊,或許和陌生妻子的第一個晚上推動了整起事成,他掙扎半生,年屆三十,終究挫敗。


  那一夜雅迪拉柔軟的胸脯貼靠著他的脊背,如同白日裡偎坐的絲絨枕頭,多了溫熱,少了涼滑,絲絲氣息噴上他的脖頸後側,流連於他後頸的髮覆蓋不到的地方,依依不捨。他能明顯感受到兩坨軟肉鑲入他肩胛骨間的凹陷,密密縫縫,新婚妻子嬌嫩赤裸的雙手滑入他的衣袍間隙,他卻不覺旖旎,空氣中飄著太多甜膩,更甚滿車果仁蜜餅。


  他試著專心,身後的軟柔卻由靠墊化為了汗津血肉,黏著炙熱,指甲花的紋樣令他目眩,喉頭發緊,心臟馳動非因亢奮,歸於他反胃的衝動。


  妻子的手拂弄的部位疲弱不振,哈賈傑感受不到歡欣,他前往不了耕地,他想這是真尊之意。



  哈賈傑最早是在一名烏羅比亞的奴隸身上見到了那種曖昧的特性。


  當年他較十三歲多一點,才剛脫離孩童的稚嫩身形,個子天天都在長,被抽拉似的,手腳日日越發細長。彼時那奴隸才被帶回宅邸不久,被奧斯曼差去作孩子們的外語教師,人生得清秀俊俏,膚色白皙,三十多歲的年紀,一頭棕髮在陽光下耀眼亮麗,五官挺立猶如梵宮貴重的白色石刻雕像。


  據說那奴隸之所以為奴是在烏羅比亞犯了刑,但他是那樣彬彬有禮,擁有絲滑如緞的嗓音,少年發現自己很難將目光移開他清俊的顴骨,他下巴上刻痕似的凹陷,他修長靈活的手指——那雙狡黠的灰藍色眼睛。尤其是眼睛。奴隸淺淡的雙眼帶著笑意看穿了十來歲的富家少爺,那些聚焦在特定部位的的視線跬步不離。


  他的語調總是帶著模糊不清的優柔,散入帶著口音的絲綢裡,仿若遞送邀請,大門卻不願開啟。在那些獨處學習烏羅比亞語言奧妙的短暫時日裡,哈賈傑全身的血液脈流第一次集中到了一起。


  那白奴似有察覺,看著他,卻只是笑。哈賈傑雙頰熱紅,合攏雙腿,腦中失卻了話語的痕跡,連一句烏羅比亞的招呼語都沒能記起。


  後來那奴隸跑了,不知死活,不知去向,帶給哈賈傑的一切卻如影隨形,入侵他的骨血,永遠銘刻他的記憶。


  他開始觀察周遭,知曉此等行徑原不罕見,甚或潛於商團內裡,那些曖昧的行跡全教他那雙藏著綠茵的眼睛收下了,追尋同樣柔婉的語調與誠實的目光流向。他飽讀經文,熟知真尊與先知的教誨,他怎麼能完成尊貴真主的信仰之道,若牽引他視線的是年長的駱駝伕輕拍駝獸的幹練臂膀,而普通女婢只會使他欲意繞道?


  他沒能和任何人達到那種秘而不宣的默契,曖曖的目光無處安放,十多年匆匆過去,僕從們總在他跟前收起喧闐語笑,威嚴包裹住了寂寥,說媒的隊伍終究徐徐來到,納吉家族備的聘禮萬全,婚禮盛大熱鬧,他卻在新婚的那夜落荒而逃。


  新婚的那夜他落荒而逃,假身體不適之名,獨留雅迪拉袒露傲然酥胸,浪費了半管昂貴香膏。他沒再嘗試與妻子交密,轉而投身買賣規劃,直到前往東方開闢嶄新貿易道路的消息自北來到昆司丹堡。


  讓我去。我非去不可。哈賈傑據理力爭,不惜與兄長盎盂相敲,與丹聲稱的返邦同道,他將再度落荒而逃。


  他們將如期前往北方城市完成交易,然後穆斯塔法將會替他調轉回頭,回到昆司丹堡,替雅迪拉送上來自柴爾莫茲堡的琥珀墜飾,告知其丈夫未能一同返抵家門,而彼時他早已踏上前往東方的遙途,歸期未卜。



  哈賈傑內心默誦,閉上雙眼,任一片盲色取代眼前的遼闊曠野。


  我是潔淨的,我是虔敬的,牽繩在他手中打著滑,替代沒能被從行囊中取出來的贊珠,指甲在其上印出凹痕,一截又一截。


  托靠主,此去遠行一路平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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