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溫動物

低溫動物

水深勿入


本場景大部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對日本大學院(研究所)學制不熟悉,如有錯誤請多包涵。


只是想看師生(沒有戀),盡量不ooc但很難。


低溫動物


「啊——嚏——」杉元窩在被子裡,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的喉嚨彷彿被火燒灼一般疼痛,身體卻如墜冰窖,再高的暖氣也無法抵擋發燒時的症狀。


他揉揉鼻子,有點難堪地拿起手機,上面是已經批好的假條,以及要他先在學生宿舍待命的訊息。


杉元一向身強體壯,從少時就不斷遭遇各種幾乎要了他小命的意外導致身體有多處傷痕,就連臉上也有高中時期出車禍留下來的三道傷疤,幾乎可以稱作百毒不侵的他此時此刻卻被重感冒擊倒在床,這都要多虧北海道寒冷的氣候。


這是他第一次到他校進行訪學,為期一年,是指導教授極力推薦的,那時教授怎麼說?


「杉元,你年輕又身強體壯,一定可以勝任研究和北海道的冬天。」


結果怎麼著?一下飛機,他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北海道的風是深入骨髓的刺,寒冷則是暴力的,完全不給人喘息的餘地。按照原本的計畫,他應該今天進學校,然後和當地負責接洽的教授助理洽談才對……


怎麼就來到這樣氣候惡劣的地方呢?奇怪的是,杉元一點也不討厭北海道,只是……需要適應。


到這裡,杉元已經無力再思考,感冒藥效讓他昏昏沉沉的,最後杉元頭一歪,就這樣陷入了夢鄉。


在夢裡,他拿著一把步槍,透過瞄準鏡看遠方雪山樹上的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呢?短尾圓斑點,胸腹處有白毛,耳尖則有一撮黑毛,看起來像一隻大貓。杉元恍惚地想。


梅口歐亞希……他的腦裡突然出現這個詞彙。他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麼。也許在某本生物圖鑑上翻過,也或許是夢中自己捏造出來的生物。


這是一場清醒夢,杉元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此時,他的手已經搭在板機上了,只要輕輕一扣,那隻背對他的大貓就會被擊中。


他幾乎著迷地看著牠,在即將要扣下扳機的瞬間,那隻大貓彷彿有所感應般看過來。


啊。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直直地穿透瞄準鏡。


「杉元,杉元佐一。」


「梅口歐亞希」開口了,同一時間,因驚惶而射出的子彈咻地飛了出去。


杉元睜開了眼睛。


四周是凌亂的床單和還沒收拾好的紙箱行李,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杉元狼狽地起身,歪歪扭扭地向浴室走去,就這麼一剎那,他赫然想起梅口歐亞希的意思。


是山貓啊。他的唇逸出一聲嘆息。怎麼又夢到了呢?


他的夢境總是圍繞著金塊、北海道出沒,怎麼樣都無法逃脫,他的記憶裡有許多故人,卻沒有誰真實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已經接受自己擁有前世的記憶和這一世平凡的生命,卻怎樣都沒辦法接受變得孤獨的自己。


如果誰都不在了,又或是只有我記得……


就像今天夢裡出現的山貓,讓他想起了一個全天下最狡猾的人。


杉元並不常想起這號人物,在他的腦內,要緬懷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沒有對方的位置。


但不知怎麼地,就闖入夢境裡了呢……


他想起上輩子那傢伙的故事,也許,對方也是因為太孤獨了,所以才來找他吧。


站在熱水下,任憑水柱沖刷自己滿是傷痕的身體,杉元試圖讓熱水帶走這一切,一切糾纏他的舊時記憶。



感冒帶來的不適在睡了一覺後幾乎消褪,只剩下久睡與感冒藥的副作用,讓杉元有些昏乏。但他已經請假一天,聽聞這次交流會代為指導他的教授事務繁忙,臨時換了一名研究北亞史學史的准教授接待他,杉元不願意再讓對方多等,於是連忙去信詢問相關事宜。


回信來得很快,上面說今天剛好所上的成員有聚會,問杉元是否願意參加,順帶當作一次歡迎會。


如此盛情的邀約杉元當然難以拒絕,於是他們很快達成共識,在下午三點於文學院系館前見面。


為了讓初次見面留下良好的印象,杉元拿出了並不常穿的襯衫,外頭罩了一件羽絨外套好抵禦北海道的寒風,努力讓自己體面一點。


信件的往來頻繁但內容都不長,透過文字也無法了解接待他的教授個性如何,對方似乎是請助理代為發信,考量到杉元只是學生,而教授的事務也很繁忙,這樣的狀況再平凡不過。但杉元在完全不知道要面對的是何人的情況下,還是有些緊張。


文學院系館前有一口鐘,他們約好在底下見面,時序是一月,氣象預報說下午可能會下小雪。杉元提前了十分鐘到了現場,直到那鐘到整點響了十下為止,不要說是教授,他連人影都沒有見著。


「啊——嚏——」就在他想著感冒可能會復發,是不是到系館躲一下時,他見到遠方有個人慢悠悠地晃過來。


杉元的視力很好,他遠遠地就看到來人只穿著一件高領衫和修長的羊毛外套,似乎已經習慣寒冷的天氣,梳著整齊的油頭,只留下邊角的一撮,此刻與他的步伐一樣緩慢地順著已經足夠整齊的髮際。


那場景杉元太過熟悉,以致於對方走到他的面前,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個人拿著一個文件夾,指頭吊著車鑰匙,但在杉元的印象中,他應該背著三八式步槍,隨身攜帶彈盒。


「尾形百之助……教授。」杉元在最後一刻終於回過神,順利在名字後面加上職稱。「久仰教授的大名了,沒想到還勞煩你來接待。」


「嗯。」尾形漫不在焉地把玩鑰匙吊飾,只匆匆瞥了一眼杉元就說:「下雪耽擱開車時間了,到我研究室談吧。」


杉元被一提醒才發現天空已經飄起細小的雪,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他待在系館呢?而且教授不可能不知道他剛感冒痊癒……但一想起這些事,杉元的腦中就響起梅口歐亞希這個詞。山貓一點都不仁慈,也不會體貼弱者。杉元不知道尾形是真的不記得還是隱藏的很徹底,不過個性恐怕一點也沒變。


談話內容很無聊,尾形只簡單問了杉元這一年交流的學習目標和需要使用的研究資源,還有提醒杉元,自己是研究學術史的,沒事可以不用找他。這句話說得比較委婉,但杉元還是聽懂了。現代的尾形百之助對杉元沒有任何興趣,只是一個臨時遭到丟包的麻煩學生,不需要忙於研究的教授有太多關照。


只是當杉元說要到小樽附近的深山進行實地探訪時,尾形還是皺了眉頭。


「那裡可能會有熊,你知道吧?」


「也有一些遺跡。我已經跟的窗口聯繫過了,他們說沒問題。」


「太亂來了。」尾形又開始無意識梳起他的頭髮,「什麼時候去。」


「就三、四月的時候,放心,我不會進山太深。不勞煩教授了。」出於某種他也說不出口的不平衡心態,杉元特別強調最後幾個字。


尾形聽到後倒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熟悉地讓杉元覺得刺眼。


「那就太好了。」



離開研究室的路上,杉元不只一次想著,梅口歐亞希……你為何進入我的夢中,難道只是為了告訴我會遇到尾形,遇到你嗎?


杉元不只一次想到對方最後拿槍自盡的慘狀,但這對本人來說又算如何,事到如今已經無從考究。即使尾形還是一樣不惹人喜愛,但杉元誠心希望對方可以忘記所有的事情,從頭來過。


不要像他一樣有牽有掛,即使新生了,還是忍不住想研究阿伊奴族,還是想成為一名民族學家或人類學家。杉元並不期待可以遇到故人,相反的,遇到尾形讓他感到有些壓力,彷彿那些沉重的過往再一次壓在他的肩膀上。


因為這種種原因,下午談話時,他一直不自覺注意尾形的右眼,現在它們完好如初,可是在樺太的冰層上,它可是結結實實挨了一箭。


太過在意並不是件好事,在稍晚的歡迎會上,學者們毫不見外的飲酒現場,杉元拿著啤酒杯,透過泡沫的縫隙,越過飲酒飲得正歡的老教授,直直地盯著尾形。


他喝的有點多,做為新加入的研究成員,杉元不停地被灌酒,所以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視線藏得並不隱匿,倒是被他盯著的人有所感應,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藉著大家都喝得亂七八糟的空擋,尾形穿越重重人潮,坐到杉元的旁邊:「你到底在看什麼?」


「……梅口歐亞希。」杉元喃喃。


「那是什麼?」尾形研究的領域並不涉及阿伊奴族,他下意識反問,然後那一瞬間,他似乎有種既視感,彷彿自己過去也曾問過一樣的問題。


但杉元卻不再說話,也不再盯著他,只是一口飲盡剩下的啤酒,放下它,笑著對尾形說:「教授,讓我幫你斟一杯酒吧。」



尾形最近有些心煩意亂,或許是因為鄰近春天,他的心也變得躁動不安吧。


從上次的歡迎會到現在已經經過了兩個月,這段時間,他僅僅見過杉元兩、三次面,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是看著他,既不疏遠,也不親暱,但彷彿⋯⋯


彷彿像看著誰似的。


頭一次出現這樣的想法時,尾形嚇了一跳,他不覺得自己跟誰長得像,也從來覺得自己就是獨一無二,因此那樣的行為實在太失禮,但面對杉元,他卻生氣不起來。後來,他想起酒會上對方說的什麼「梅口歐亞希」,考量到杉元的研究領域,尾形詢問了先住民研究室的教授才得到答案。


原來是山貓,所以杉元是透過他看著一隻大型哺乳類生物嗎?未免也太奇怪了?


就這樣,尾形獨自思考了將近兩個月,卻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也不可能會獲得答案。他坐在辦公室收發信件,突然一則訊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點開來才發現是杉元來信告訴他,自己即將要去小樽。好歹尾形也算半個託管人,還是要對他盡到告知的義務。


後來原本負責杉元的,研究阿伊奴族的教授終於有空閒可以接管杉元,但三方都沒有再提起訪學指導的事宜,杉元只是默默地自力更生,獨自修課、獨自跟著其他教授做研究,卻一直沒有跟尾形說:「我還是正式移到其他教授名下吧。」


只是走個形式而已,尾形告訴自己,忽略一直把玩頭髮的手。只是走個形式而已。


但看著那封信,他鬼使神差地打下幾行字,送了出去。



「為什麼我會跟教授同一間房呢?」杉元面無表情地問道。


「現在研究經費項目管理的很嚴格,我也沒有辦法。」尾形瞧也不瞧對方,逕自脫鞋開始收拾行李。


「說到底教授為什麼要跟過來呢?我的研究和教授的研究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聽到這句話,尾形停下手邊的動作,看向杉元的表情既輕佻又不真誠,他說:「你就當我突然想起代理指導教授的職責吧。」


杉元微微張口,很想說「不需要」,但礙於身份和私心都不太適合。


他想尾形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跟過來,儘管這兩個月以來對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此刻倒是像狙擊手一樣在最要命的時刻出擊。


尾形一直都沒有變,即使換了個身體,靈魂還是固我。思及此,杉元也不再掙扎,把行李袋丟到另一邊的床上開始整理。


他和尾形和平相處了整個下午,期間,杉元到外頭進行預約好的採訪,而尾形則待在房間裡頭整理沒做完的文獻資料。


他們之間維持表面的和平,就像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水,固執地附著在水杯的邊緣。


直到晚上就寢前。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尾形呈現大字型躺在床上,看向一旁正擦著頭髮的杉元。


這個問題彷彿刺痛了杉元,他停下擦拭頭髮的動作,一字一句慢慢回答:「沒有的事。今年一月是我們初次見面。」


「你為什麼叫我梅口歐亞希。」


「那只是我喝醉了。」


「為什麼明明是東京人,卻要大老遠跑來北海道研究阿伊奴族。你想要在這裡定居嗎?」


尾形一刻不停地逼問,像要把杉元的靈魂也問出來,來啊,告訴我,你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他不愛別人刺探自己的隱私,但若要問到如何把別人翻個底朝天,尾形想,這點小事他還是辦得到的。


他以為這樣可以激怒杉元,可惜尾形還是想多了,杉元平靜地回答道:「興趣使然。」


接著杉元深吸一口氣,開始說:「尾形教授很優秀,年紀輕輕就當上准教授,沒有人不認識你;梅口歐亞希教授知道意思吧,那只是覺得教授的眼神跟山貓很像,請不要多想;最後,想做什麼研究是我的隱私,既然教授不是我的指導老師,那還是不要打聽太多會比較好。」


「喔?」尾形並沒有被杉元一連串的對話打擊,反而饒富興致地坐起身來。「如果我偏要打聽呢?」


「那教授永遠不會得到想聽的答案。」


說完,杉元就掀開被子,鑽進溫度尚低的被窩中,顯然是準備要睡了。


在將睡欲睡的當口,杉元聽到尾形嘆了長長的一口氣,接著也不管旁邊的人到底睡沒睡著,逕自說起話來。


「你一定認識我,杉元,不准否認。」


「我想起了一件事。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弟弟勇作可以和老爸生活在一起,但當小學畢業典禮他沒有過來後,我就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的孩子。」


「成年之後我就到北海道讀大學了,很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


「杉元⋯⋯你說,我們是不是都逃不過命運的牽引。」


「那一定就是梅口歐亞希的詛咒了吧。」


聽到這番話,杉元心中一慟,驚覺過了百年,尾形仍然沒有逃離那樣的命運,那麼其他人呢?是否也還在各地流浪,為自己是誰感到迷惘。


他用力翻身,朝著尾形大喊:「尾形,你都想起來了?」


卻見到尾形側身支著頭笑著看著他,「想起來什麼?」


杉元驚訝地瞪大眼睛:「你詐我!」


尾形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請說這是推理,況且我只是說了小時候的事情,再加油添醋一番⋯⋯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大。杉元,你認識的是不是從前的我?」


杉元知道,尾形說的這個小時候,和百年前的小時候儘管相似,卻完全不一樣。


尾形根本沒有想過他即將要面對的是多大的謎團,而杉元早在夢境初期就已經放棄與它抗爭。尾形的確是山貓,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他自己呢?又算是什麼?不死之身的軀殼早已遠去,徒留時間的碎片紮刺在他的靈魂上。


但既然尾形這麼堅決要追根究柢,那一瞬間,杉元決定不再掙扎。


「我去泡一壺茶。」


「喔?」


「因為這個故事要說很久⋯⋯首先,得從小樽深山裡遇到的一隻山貓開始講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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