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明日,朝陽依舊燦爛。

但願明日,朝陽依舊燦爛。

川川川菜


  略有年代感的和式建築靜靜地座落於宮城的郊區,圍繞著老屋的圍籬早已有些破損,掛於之上的門牌也褪色斑駁,兩位對於物質生活不甚要求的屋主卻是不以為意。

  ——曾經是日本代表的國手們,怎麼可能拿不出重新裝潢的儲蓄!

  常會送些自家栽種新鮮蔬果到這棟矮房的鄰居阿姨,總會指著那塊泛著米黃的姓氏門牌半開玩笑地相勸著。

  ——唉,反正認識的人知道我們兩個住這就好了嘛!

  至年少時便留著一頭自然捲的老年男性也總是笑著回答,再伸出那隻長滿皺紋的右手,輕輕撫過上頭刻印著的兩個名字。



  日向翔陽與影山飛雄,日本排球界名震一時的最佳搭檔,也是彼此一生的勁敵。

  而那充實飽滿的青春時光,如今也皆成了令人懷念的往事。


  影山在啟程前往義大利之前,終於將他策劃了半年以上的求婚計畫付諸實行。日向在驚喜與感動之中點了點頭,帶著一雙淚眼汪汪撲進了他懷裡,甚至沒留給對方為自己好好套上戒指的時間;而影山卻毫不介意,一向沒能太坦率的雙唇仍舊聲聲罵著呆子,結實的雙臂卻穩穩地、牢固地擁上了即將伴著他步至人生盡頭的青年,並將這個擁抱持續了好久好久的時間。

  而後,從來不乏行動力的兩人也迅速卻不失謹慎地選了如今居住的這個物件,作為他們偶爾返鄉時的停泊處,以及有著彼此的未來藍圖中、將會一起共度晚年的溫暖場所。



  接著,他們轟轟烈烈的選手生涯,終究也在熱烈的歡呼聲中落下了終幕。

  然後,他們一帆風順的感情,也在高中便逐漸築起的穩固根基下,如呼吸般自然地將兩人帶往共識中的那個「晚年」。


  六十幾年的歲月匆匆,無論是國三在市民體育館的相遇、抑或在烏野體育館的重逢,全都僅像是昨日的事;而最初藏於爭吵與彆扭中的互相賞識,經過了時光過於緩慢的發酵,終究也在他們迎來白髮蒼蒼後,釀成了最為甘醇的相敬,以及醺得兩人滿心溫熱的情意。

  但即便如此,平凡的生活也稱不上是事事順心。身體逐年的衰老仍然令人難以忽視,即使最強的搭檔依舊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曾經引以為傲的跳躍能力也難以將他帶往頂點、讓他再俯瞰一次那頂端的景色——


  ——而不可思議的卻是,日向似乎並沒有為此感到太多傷感。排球確實佔據了他人生的大半部分,但縱使影山並不總在他身旁,他眼中的目標、他試圖站上的舞台,卻總是都充斥著對方的身影。


  ……所以,沒能與影山一起飛翔的日子固然使人惋惜,但有影山身在咫尺的日子卻舒心得非得使人好好珍惜。

  如果說人們失去了什麼後、也將必定獲得什麼,日向現在就能抬頭挺胸地說著,他的人生一定享受了全世界最不公平的那場交易——而他正是那位最大受益者。


  重複了數十年的日昇將和煦的晨光帶入了窗內,重複了數十年的小小幸福也輕柔地喚醒了這個溫柔的世界。日向睜開了眼,枕邊人的五官早已攀滿了歲月的痕跡,初識那日的年輕氣盛在他的眼中卻依舊清晰;交疊著的兩隻手心、靜靜遞來彼此的體溫,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熟悉與溫暖。已不如少時細嫩的嘴唇輕輕碰了碰枕邊人的臉頰,今日也一如既往地反芻著近在彼此身旁的理所當然,再於依戀中緩緩抽出了被對方輕握著的那隻右手。



  ……今天、是換我做飯的日子。

  影山昨天是說想吃什麼來著……?味噌湯、白飯、不要煎得太熟的荷包蛋……啊、還有昨晚剩的燉南瓜——

  睡意逐漸於晨間的待辦事項中散去,日向撐起了睡得有些僵硬的身子,邊清點著腦中清淡卻不失營養的那些菜色,邊慢慢步向盥洗室。


  一切都是一如往常。

  直至洗臉前捧著清水的掌心、在將水潑上臉頰的前一刻——



  ——視野的左半側,似乎少了一抹淡淡的銀光。



  已嵌於左手無名指長達數十年的銀戒,如今只留下了指根上被壓得微凹的一環痕跡。








但願明日,朝陽依舊燦爛。









#01.



  擁著伴侶一同步入夢鄉的浪漫行事,早在約二、三十年前便已成了回憶。無法反抗的年老讓影山不再能恣意承擔對方頭顱或身軀長達一夜的壓力,縱然兩人的身體至今依舊硬朗,日向仍出於對對方健康狀況的關心,協議終止了這持續了幾千個日子以來的親暱。

  

  ……但是有時,影山會有些懷念年輕時的日子。

  日向有時會在深夜的如廁需求中有些胡亂地掙脫懷抱,隔日再半開玩笑地抱怨著自己的臂力過強、如何差點害他在床鋪上頭失態;但到了夜幕再次低垂之時,對方依舊會口是心非地鑽進自己懷中。

  惹人疼愛的舉止總會引起影山的會心一笑,接著邊慶幸著將顏面埋於自己胸膛的日向或許已不會因自己的笑容感到羞赧、邊緩緩環過那略高的體溫,然後到了太陽再次東昇之時,那頭橘髮中不輸給朝陽的暖和氣味,也將緩緩充盈起鼻腔、再給予自己一個無可挑剔的美好晨喚。



  然而,如今的就寢之時,即使沒能甜蜜地擠於同一套被床中、再緊緊依偎著彼此的溫度,但取而代之地牽起的那雙手,也總能提醒著他們彼此近在咫尺的事實。


  ……這樣也沒什麼不妥。影山想著。

  臥於並鄰鋪於榻榻米的床被後,他們會不約而同地握起彼此的手心;而影山也在這數十年來的每日例行事務中,感受著他們共度的歲月是如何在日向的手上留下與時俱增的痕跡,並悄悄複習著國中時期的初識、高中三年的並肩成長,以及成年後看著彼此在世界翱翔的身姿、期待著每一次交戰與重逢的點點滴滴——



  ——而在隨著回憶步入的柔軟夢境之中,卻傳來了突兀而刺耳的噪音。


  臥房一隅擺放的衣櫃與櫥櫃、收納著床被的壁櫥,全都發出了被人開關著的聲響。

  影山緩緩撐開眼瞼,映入眼簾的則是一頭捲髮上仍滴著水珠的身影,正翻找著每一個抽屜的畫面。

  而趕在他開口詢問前,蚊蚋般的音量便已由顫抖著的音色傳進耳裡,隨著從紙門穿入房內的刺眼朝陽,一同融化了還試圖佔據著腦門的所有睡意——



  ——結婚戒指、好像不見了。



  天知道此刻的影山多麼希望獲得對方接下來的一句「開玩笑的」、再以一個交換的早安吻展開平淡卻值得珍惜的一天,但無情的現實卻僅帶來了事與願違的結果——一顆水滴被重力牽引至地面,細細的一個啪答聲竟也能在房內顯得震耳欲聾,兩人間一語不發的沉默卻依舊持續著,雖然僅是片刻之間、卻又使人以為將持續至永久。


  那稍縱即逝的清澈僅是對方捲翹髮梢上的一滴清水,抑或是被焦急逼出的鹹澀淚水,影山並未能看清。


  待他回過神來後,無意識間伸出的雙手,已帶著滿腔的心疼擁上那彎蜷於櫥櫃前的身子。


  



#02.



  帶著恍神站於微波爐之前,影山望著在裏頭慢速旋轉著的那鍋燉南瓜,回憶著昨夜坐於同個餐桌前的伴侶,是如何滿面笑容地稱讚著南瓜的溫潤甜味,以及軟嫩得入口即化的綿密。


  當時,對方捧著飯碗的左手指根上頭,還嵌著他最珍視的定情之物。


  日向仍在房內各處持續著尋覓,影山也沒能在方才的一時半刻間思索出太多溫暖的話語,他僅是用力摟了摟對方微微顫抖著的肩膀,獲得了一個看來僵硬無比的微笑,以及彷彿以乾咳般擠出的嗓音。


  「……抱歉、影山……早餐的話、再等我一下……」

  「……早餐我來做就好。等等先吃飯吧,吃完了我們再一起重新找一次……?」



  ……然後,在一片戰戰兢兢之下向對方提出的提案,似乎僅得到了匿於沉默中的拒絕。

  掛在對方顏面上的依舊是那張硬扯出來的笑容,日向在幾分慌亂中空出的右手握了握自己扶於肩頭的手背,明明是安撫般的動作,卻讓遽增的撕心裂肺湧上了整個心頭——



  ——結果,在早飯已要完成的此時,房內翻箱倒櫃的聲響仍是不絕於耳。

  

  微波結束後的通知音響起,清亮的音色怎麼也無法抹去伴侶在腦中迴響著的聲音,明明該是飄渺而微弱的語句,卻為胸腔注進太多過於真實的疼痛。


  味噌湯、白飯、燉南瓜和不要煎得太熟的荷包蛋……日向原先想準備的,應該就是這些菜色了。

  但那兩顆剛從冰箱拿出的雞蛋,卻影山直接被打上了鬆軟的白飯,再淋上了適量的醬油。


  拖著在年齡增長下已不再那麼平穩的步伐,影山將兩人份的生雞蛋拌飯一路端往了房內,日向一絲未減的無助眼神隨著自己的動作靜靜地投射而來,而他也僅能強抑著胸中的酸楚、硬是把一雙木筷塞到了對方的手裡。

  「……日向,我知道婚戒對你來說有多麼重要……因為那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如果換作是我遇到同樣的情形,我一定也會非常慌張。」

  年邁而生的沙啞緩緩地吐出真摯的音節,那雙與年少時期相較已略顯混濁的深藍中,卻依然有著無比的堅定。


  「……不過,戒指或許還找得回來。但如果你的身體在那之前就因此搞壞了……我絕對不要。」



  ……說是內心沒有因此產生一絲動搖,或許就是自欺欺人了。


  日向的腦內在對方認真的神情中閃過了幾刻的空白,影山則微微垂下了睫毛、拎起自己手中的另一雙木筷,夾起一口沾滿了蛋汁的白飯,不顧掉下了兩串淚珠的伴侶、溫柔卻強勢地將之運往了對方的嘴邊。


  「……這次買了特別貴的雞蛋,應該會很好吃才對。先吃一口也好,好嗎……?」


  從未想像過的柔軟嗓音,正伴著年老的安穩語調細細震起自己的鼓膜。日向幾乎是無意識地順著對方的話語微啟了唇,被送入口中的白飯柔軟而粒粒分明,雞蛋的溫順口感溫柔地覆上了舌面,而醬油帶來的些許鹹味,卻與流淚時嘴裡浮出的淡鹹融而為一。


  「……好吃嗎?」

  「、好吃……」

  「……那就多吃一點。喜歡的話、連我的份一起吃完也沒關係。」


  握於影山手中的木筷承載著飽滿的米粒,照料病人般耐心地一次次運往對方的嘴裡,蛋液與調味料的平衡正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比例;日向反覆著咀嚼,望著對方臉上那宛若能輕柔地包覆起一切的柔和神情,才終將開始緩緩意識到此刻擴散於舌尖上頭的美味,理應是多麼令人陶醉。


  一口一口的寵溺,彷彿全展現著這些歲月以來不曾褪色的愛意。

  日向握緊了早被遞至自己手裡、卻乾淨依舊的另一雙木筷,任由帶著淚水溫度的酸楚攀進了鼻腔,超載的晶瑩墜落、在自己的衣襬上浸出一塊水痕,在搖曳的視野中望見的,卻依然是對方帶著食物、朝著自己伸出的右手。


  「……多吃一點,矮子。」


  當年還有著一頭黑髮的少年,以交雜著害臊與彆扭的聲音道出的台詞,彷彿還在耳邊縈繞得清晰。

  日向曾經覺得那樣不坦率的對方很是可愛,但此刻滿是體貼的語調與舉動,卻更是令他難以自拔。


  遺失珍視之物的難受或許無法因此獲得完全的解消,但已不知是第幾次墜入愛河的暖意,卻似乎讓他暫忘弄丟了婚戒的憂傷。





#03.



  從將婚戒戴上彼此的指根後,兩人已歷經了數不清的花開花落。

  每年季節氣候的更迭曾經讓他歷經了戒指時鬆時緊的循環,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流失的手部肌肉、也確實讓婚戒不再如以往嵌合,但他卻萬萬沒想到,伴著他數十年的那個小小銀飾,竟會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迎來別離。


  察覺這個事實的當下,日向曾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迎來一陣猛然的崩潰,卻在意外中察覺自己竟然沒能妥善地外放這過於激烈的情緒——他明明連一滴淚水也沒能好好落下,迅速在胸中膨脹的不安卻壓制了所有的思考,也讓不受控制的窒息感彷彿緊緊揪起肺臟與氣管——



  ——若不是影山方才筆直地遞進心臟之中、甚至是每一條血管之中的真摯話語,日向或許仍未能尋回一次順暢的呼吸。



  早飯過後,影山陪著他再次尋遍了屋內的所有角落,卻沒能有所收穫。縱使心有遺憾,總算能稍稍心平氣和地坐上餐桌、和對方一起享用那沒有特別美味的家常菜餚時,望著對方的眉間蹙成和不久前的自己一樣的皺紋時,有個攜手偕老的伴侶陪在身旁、與他一同煩惱的實感,則又讓他的憂慮得以多沉澱了一些。

  而過了午後,改以分頭進行的搜索也在不知不覺中催促著時間的流逝,入秋後的晝時的確是逐漸短暫,但在西落中變得橙紅的的夕日仍在過短的時間內貼平了地平線。


  日向獨自坐於衣櫃前,邊聞著影山翻找廚房櫥櫃的聲響,邊將昨日在陽光下曬得暖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抽屜之外,他撫平了每一個摺痕與皺褶,就僅是為了尋求戒指夾於某一層布料之間的可能性;然而再三施於同處的尋覓似乎也終究帶來了幾分麻木,有些疲倦的眼瞼幾乎僅在對戒指的執著中竭力撐大著,柔軟的棉質布面則以反覆摩過指尖的觸感維持著專注,直至不同材質的細滑觸感滑過指掌時,突如其來的醒神才隨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一同回歸了腦門——



  ——被捧於手中的,是兩件一黑一白的球衣,也是他們曾經活躍於這塊土地上的證明。



  很久很久以前,他從巴西凱旋回國、成功通過黑狼隊的入隊甄試、搭上了前往仙台體育館的巴士。

  在踏入了充滿回憶的賽場之時,那種約定即將實現的高漲心情,或許僅有終將與他站上球網不同側的畢生勁敵能夠理解——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終將能夠奢侈地身在同個聯盟、同個賽季,而被迫暫止了三年的戀情,似乎也終將能緩緩重啟。


  而在重逢而生的種種雀躍之中,日向仍然沒能料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求婚,以及那場辦得倉促、卻不失溫馨的婚禮。



  那時,僅邀請了至親與摯友的小小婚禮上,身為主角的兩人都穿上了純白色的西裝禮服;小型教堂內簡單裝飾著淺色的花叢,由彩繪玻璃窗射入室內的陽光皆染上了繽紛與柔軟的色彩。

  一生一次的人生大事,從影山的神色中並不難看出難掩的緊張,而日向卻也深信著、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自己,此時大概也難得掛上了和對方同樣僵硬的表情。


  意味著永遠的戒指早已刻上了彼此的名字,散發著無垢光澤的兩個銀環接著被兩人小心翼翼的拿起。

  而日向或許也永遠不會忘記,有著一雙巧手的優秀舉球員、是怎麼被緊張害得在手滑中弄掉了本該為自己套上的婚戒,隨後又在蹲下撿拾的著急中迎來一個略顯滑稽的踉蹌,惹出賓客一陣脫口而出的噗哧笑聲。


  「別急啦、慌慌張張山!我又不會跑走!」

  他隨著對方蹲下了身,方才為止的緊張多虧了對方的失態而消散了不少,「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當新郎了,表現得從容點嘛——」



  「——就是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才會無法冷靜啊,呆子……!」


  貌似低頭掩飾著羞赧的另一半連聲音也變得有些模糊,在不甚清晰的字句傳入耳中之前,率先襲上日向的、卻是身子被一次輕拉向前而生的訝異——直到對方過於端正的顏面出現於咫尺之間時,日向才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已被溫柔地牽起,不知何時被悄悄拾起的婚戒,也碰上了無名指的指尖。


  ……那個剎那,似乎心中的千思萬緒都化為了悸動。


  英俊的臉龐還浮著幾分紅暈,認真至極的神情彷彿反映著內心的堅定,總算拿穩了戒指的右手緩慢而順暢地推進,直至銀環完全嵌上了對方的指根。

  「我……大概在這個瞬間之後,才真的覺得你跑不掉了。」

  方才的窘境仍未逐走頰上的淡紅,但此刻那雙深藍的眼眸之中,卻閃過了飽滿無比的滿足與愛意。



  ……是啊、我大概真的花上幾個輩子都跑不掉了。

  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暖流緩緩淌過了心頭,日向靜靜地如此想著,而數十年後的今日,這個想法也未有一絲變質。


  相中了這間和式老屋時,令影山最為中意的理由,僅是這裡和他伴侶的老家,皆是有著庭院的日式建築。

  而後,猶如為了掩飾過於體貼的深情,又說了如果能在寬廣的庭院中架個簡單的球網,不論何時、他們都還能在一時興起中打上幾次僅屬於他們的快攻,就像高一那年的夏天、他們在烏養老教練的庭院所做的那樣。


  日向並不清楚如此的澄清是否算是越描越黑,但如今、當古屋特有的氣味溫和地飄入鼻腔時,對方的一番苦心又再次包覆起他那搏動趨緩的心臟,宛如無論多少次都能重回彼此的婚戒初次在手指上閃耀的那日,然後看著對方的臉孔在眼前放大,最終獲得一個將兩人的人生緊緊相繫的一吻——



  ——然而,此刻的淚腺,似乎又因為過於美好的回憶而變得稍顯脆弱。


  望著左手已空無一物的無名指,日向的視線似乎又被水霧覆上了一層模糊,握起拳的右手試圖胡亂地抹上自己的眼角,而在浮起了明顯血管的手背抵達眼尾時,另一隻同樣爬滿歲月痕跡的手掌、卻毫無預警地闖入了視野,帶著紙巾拭上了已悄悄積起淚液的眼尾。


  「、影山……?」

  「……等等吃完晚飯,我再到附近的街上找找。」

  沉穩而令人安心的嗓音,也隨著指尖擦拭的動作將溫柔遞進了皮膚之中。


  更是奪眶而出的剔透浸濕了純白的紙巾,日向輕輕拉下了拂著自己眼周的大掌,於一次轉身後前傾,將體重幾乎全數壓往對方仍比自己大上一輪的軀體上頭,再緊緊環上了對方的上身——


  ——緊緊地、緊緊地。

  彷彿只要嗅著對方的氣味,就能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還存在於什麼東西都還未遺失的過去。



  「天黑了、就別出去了。」他輕聲說著,「如果你因此出事了……我也絕對不要。」


  別擔心、才不會那麼容易就出事——影山忍住了如此應答的衝動,輕輕吸了口氣後、回擁起對方在年邁後更顯嬌小的身子。


  「……那明天,我們再一起出門去找……?」

  「……好。」

  嗚咽般的聲音微弱地埋於胸前的衣料,影山一手撫上了早已褪為銀白色的髮絲,安撫似地輕拍了數次。


  在尋回戒指之前,或許每一個夜晚都會成為過於漫長的黑夜。

  擁著伴侶的影山深諳此事,倚著對方細細啜泣著的日向、也必定深知如此。





#04.



  拖著略為疲憊的身子鋪好了兩個相鄰的日式床鋪,未完全脫離沮喪的日向看來卻已不如事情剛發生時的那般消極,有些痠痛的身體乖順地隨著影山一同鑽入了被窩、順勢將自己的床被朝對方的方向拖近了一些,然後不知睽違了幾年,再次將不再精壯的軀體窩進了影山的胸前。



  ……不知道已有多久、沒有如此好好聽著對方的心跳聲了。


  步入老年時期後,早安、晚安與返家時的親吻仍然是他們維持著的習慣,反倒是更為單純的牽手與擁抱,卻頂多是數日一次的頻率。

  在長年攜手共度的人生之中,這棟已充斥著生活軌跡的房屋內,或許也早已盈滿了兩人分的氣味;但當能夠在那床曬得蓬鬆的棉被中、彷彿以嗅覺反覆確認著對方的存在時,那早該習慣的淡淡清香,卻又勾起了幀幀被擁抱著的回憶。



  高中互相表明心意的初夏,影山在通往校舍屋頂的樓梯間擁住了他,那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能夠悄悄獨佔這股氣味的錯覺,也是第一次知道對方擁抱的溫度。

  畢業的那一日,他們交換著一如既往的鬥嘴步出了校門,當影山不知是第幾次叫他把頭髮剪短一些時,突如其來的擁抱,卻帶上了幾分纏於心頭、即將別離的酸澀。

  重逢當日那場激戰的落幕後、在體育館一隅的一擁,讓日向深深體感到拉近了不少、卻終究沒能超越對方的體格之差。

  而數年後的奧運會場,當日本代表終於勝過阿根廷時的那一剎那,在歡聲與聚光燈下的擁抱,全是汗水淋漓的微鹹、以及由此而生的榮耀——


  ——當時,以銀鍊掛於頸上的兩只婚戒,也是悄悄垂於胸前,並隨著亢奮之下的那次相擁、隔著球衣緊緊相貼。



  ……人生的路途很長很長,分岐處也多得數不清。

  在他們初次於球場上相遇時,兩位男孩都或許未能想到,眼前被視為勁敵的對象、將會是這場漫漫旅途中最專一的旅伴。

  而日向也從未想過,自己一向自豪的安定情緒,在踏入了人生最後的階段之時,竟也會輕易出現過大的波動。


  「影山、……」

  「怎麼了……?」

  「……我不想要、戒指就這麼不見……」哽咽的聲音幾乎要消失於從門間拂入的晚風之中,「那個是、是你送我的……上面、還刻著我們的名字……」

  「……我知道。」肌腱分明的右手撫上了顫抖著的後背,再將對方看來格外脆弱的身子更加摟向自己,「我都知道……沒有人會希望那種事情發生。」


  要是年少時的自己,光是望見伴侶的眼淚,或許就能將他推入一片充滿手足無措與心痛的深淵之中;但在人生的盡頭似乎已將能望見的此刻,數十年的磨練也足以讓他由那個不懂得好好愛人的少年徹底蛻變——影山深知、現在並沒有讓他感到慌亂的餘地了。他們此生中的伴著彼此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不能就這麼在淚水與悲傷中揮霍殆盡。

  因此他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就著那瑟瑟發抖著的軀幹,如同給孩子哄睡般地輕輕拍起形狀分明的肩胛。


  「……早點睡、早點起來,然後我們就能早點再開始多找幾次……可以嗎?」

  沒能被吐出的低泣仍被封於口中,日向略顯倔強地點了點頭,將又一次蘸上淚水的顏面埋進對方的胸膛,顯得略為虛弱的雙臂環上了對方的軀幹後,緩緩闔上了眼瞼、任由自己的眼淚難得任性地浸濕對方胸前的布料。


  「……沒事的。我在這。」

  被年齡催化得沙啞的嗓音輕聲低喃著,影山也將撫著背部的手掌挪往了後腦勺, 輕輕地梳起那頭銀白色的捲髮。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摻著氣音的覆述朝著沮喪的日向道出,似乎也悄悄激勵著將要被心疼的喧囂壓垮的自己。




#05.



  拉上了那老舊得發出吱嘎聲的拉門、走向戶外之時,兩人的眼角皆仍殘存著昨日的紅腫。

  不如平時清徹的天空覆上了層層雲朵,與流逝的夏季相較本就少了幾分溫度的秋陽,也被完全埋進了雲層之中;稍冷的空氣令日向打了個噴嚏,影山則敏銳地以掌心覆上泛著紅的鼻頭,順勢將對方圍於頸脖上的手織圍巾輕輕地多繞了幾圈。


  「……變得好可靠啊,影山君。」日向彎起了淺淺的笑,握上了覆於自己顏面上的手掌,「我都快忘記誰是年紀比較小的那個了。」

  「……和年紀才沒關係。我……就是也想好好照顧你。」影山平淡地回應著,「而且我們差的那半年都不那麼重要了吧……都已經是兩個老頭子了。」


  「……但是你可能……是我現在覺得最溫柔的老頭子了。」



  灰濛濛的天空之下,日向又將自己的嘴角綻開了一些。

  但對於影山而言,他也並不是看不出那其中的幾絲強顏歡笑。


  ……日向距今最後一次出門,便是前天傍晚至附近的超市購買食材;而至他返家、與影山一同享用晚餐時,都還未有任何物品遺失。

  昨日在家中的翻找已可說是鉅細靡遺,而在屋裡沒能尋獲的結果,縱然不願承認、卻也讓此趟外出的尋覓少了幾分對於結果的期盼——然而無論是多麼微薄的可能性,對如今的兩人而言,也依舊不構成任何放棄的條件。


  「……走吧。」

  影山輕聲道著,日向便隨後將手掌放入了對方的掌心,感受著迎面扶來的陣陣寒風,開始了他們小小的、卻無可取代的一場尋物之旅。



  看來灰暗的快要落淚的天空壟罩於上空,兩人也於不甚燦爛的光線之下搜索著道路的兩側,無論是建築物矮牆與地面間的直角與縫隙,抑或是另一側顯得有些枯黃的行道樹或矮叢,全都被仔細地檢視、掃描、摸索了一番;兩位長者蹲於路旁東翻西找的模樣或許有些引人側目,但若能換回那個載滿了回憶的小小飾品,僅是這點小事根本無傷大雅,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著。


  而後,帶著尋覓的細碎步伐也終究抵達了超市,裏頭的工作人員認真地聽著日向對於婚戒外觀的描述,卻未能由失物招領箱內找出令人朝思暮想的銀環;經過了那位和善的店長同意後,兩人便開始搜索著每一個貨架,尋著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零錢硬幣、卻依舊沒能望見同有著圓形輪廓的飾品;走向距離超市不遠處的派出所,那位在巡邏中巧遇時總會大聲問好的年輕刑警,在聽聞戒指遺失的事實後,也僅是在遺憾的神情中搖了搖頭,再仔細受理著遺失物報案的所有細節。


  依原路折返的歸途中,兩人再次鍥而不捨地放慢了返家的步伐,沿著行經無數次的熟悉街景、在被雲朵遮蔽而顯得不甚耀眼的橘紅下低頭行進著,比鄰的兩道人影也因此被拉得模糊卻細長。



  日向並不清楚,今日的行動是否算是一無所獲。或許踏入家門的那刻、便能收到超市或派出所而來的尋獲通知,但也或許、這理想中的情境到來的日子仍是遙遙無期。

  身旁的影山維持著他一貫的沉默,漂亮的深藍染上了幾抹紅橘,若有所思的視線飄於什麼也沒有的空氣中,彷彿誰也不想面對他們不願放手的那絲希望、終究沒能連繫至那夢寐以求的結果。


  日向微微低下了頭,被自己穿得有些破舊的布鞋輕輕踢起了路面上的一顆小石子,因此變得不再規律的邁步逐漸與身邊的伴侶拉開了距離,而逃避似的心態卻使他過度專注於毫無意義的蹴踢,甚至沒能發現兩人已經漸行漸遠的事實——


  ——對方昨夜的那句「沒事的」,至今彷彿仍在耳中迴盪。

  影山不擅長說謊、也不擅長在沒有自信的情況下做出任何保證,這點日向比誰都還要清楚;但他也不認為,在自己的情緒低落得僅能啜泣時,個性早已隨時間磨得成熟穩重的對方,還忍得下心對自己道出那過於殘酷的現實。


  『……戒指、大概是找不回來了。』

  光是想著便足以令人心痛不堪的台詞,無論換作是誰、都不可能輕易地向愛人道出口啊——




  ——略為陰沉的思考還未告一段落之時,日向的手腕便被人緊扣了起來。眼前的男人背著即將西落的陽光,一語不發地將他拉至了前方不遠處的計程車招呼站。

  「影山……?怎麼了、你要順道去哪裡——」

  「——還有力氣、再爬幾階階梯嗎?」

  「……?還有,只是——」

  「那就好。」


  抓著手腕的右手在鬆開的力道間下移,長著皺紋的十指便自然而然地碰觸在一起,影山緩緩握了握對方的指頭,並攔下了一輛正好行經的計程車。

  在茫然中隨著對方坐進了車內,司機的招呼聲隨著車門自動關閉的聲響傳來,日向邊扣上了安全帶、邊一臉不解地望向身旁的伴侶,對方卻僅以平靜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麻煩、請到市民體育館。」





#06.



  搖晃著的車體載著兩人行經了條條仙台的道路,熟悉的景色接連閃過窗外、宛如在車窗上頭播映的幻燈片,最終靜止於他們纏綿了一生的故事、最初的那一幕。

  徐徐微風與漸紅的晚霞迎接著走出車內的兩人,數十年來未有太大改變的建築物矗立於面前,那一路延伸至門口的長長階梯上頭,彷彿還能望見雪之丘與北川第一的比賽後,邊掉著懊悔的淚滴、邊大喊著宣戰之言的那位橙髮少年。


  ……畢竟,連如今的夕陽,都和那日是一樣的顏色。


  兩人不約而同地踏出了略顯蹣跚的腳步,聞著計程車再次駛動的引擎聲逐漸遠去,暫離的雙手也再次牽起了彼此。日向隨著對方的腳步走上了階梯,卻在幾步後被強迫止於已將近七十年前、他曾經在此俯視著另一位黑髮少年的那一階,而影山卻隨後放開了對方的右手、轉身走回了地面,再仰望起仍是呆望著自己的日向,在同樣的落日、同樣的微風中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曾在歲月的流逝中褪色的雙眸依舊深邃而閃亮,而此時盈於眼中的感情,卻已不如當時那割人般地銳利,甚至是柔軟得猶如此刻天邊那些染上了橙紅、逐漸散去的雲朵。

  然後,看似欲言又止的雙唇,便再次緩緩開啟。



  「……今天、沒能找到戒指也無所謂。明天、後天、大後天、甚至是更久之後,只要你也願意,我都會陪著你一直、一直找下去,直到它回到你身邊的那天為止。」


  「但我還是想說……現在、戒指的確不在你身邊了,但那並不表示我們過去的那些回憶也不再存在了。」


  「就像現在,光是站在這裡、光是這樣看著一臉快哭出來的你……能想起我們初次碰面時場景的人,也應該不會只有我、對吧……?」


  影山彎起了一抹染上苦澀的淡笑,按捺著這兩日來由對方的淚水而生的心疼,兀自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嗓音再次承上了微風、輕輕地飄入對方耳中。


  「我知道婚戒對你來說有多麼無可取代,對我來說也是一樣。但如果……你希望當你看著戒指時想起的回憶、都要如同昨日一樣清晰,我也能像現在這樣,帶著你前往每個我們曾經留下深刻記憶的地方、給你一個能夠好好懷念過往的契機。」



  「無論是這裡、烏野、仙台體育館、森然或是東京體育館,就算要去巴西或義大利,我也會沒半句怨言地陪著你一起去。」


  「……所以,別那麼難過了——」






  「——因為至少、我還在你身邊啊。」




  ……數十年以來、並肩走過了無數的道路。他們時而歡笑、時而衝突,時而又在重修舊好的甜蜜中,又展開了下一場同樣甜蜜的吵鬧爭鬥。

  日向從高中時便自認為最了解影山飛雄的人,而在不知已經多少風風雨雨的如今,他才第一次得知,那個伴著自己度過了大半人生的男人、原來能夠露出如此溫暖的笑容——散佈著皺紋的薄唇彎起了微微的弧度,隨之瞇起的雙眼裏頭搖晃著若隱若現的水光,由眼底折射而出的深情宛如一陣劃破秋意的暖風,溫柔地包覆起自己周遭的冷冽空氣——



  ——而日向也深知,那是只會為了自己展現的表情。

  

  心中的沉重彷彿被對方的話語奪去了重量,將人壓得窒息的酸楚也已不再完全盤踞著心頭,日向緩緩步下階梯,望著對方朝向自己伸出的掌心,自然而然地將被涼風吹得略顯冰冷的指尖放上了他最喜歡的手掌上頭。


  「巴西和義大利的事……我不是在開玩笑。」

  「嗯,我知道。但是……我想應該不用再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多了幾分明亮的音色慢慢地說著,再次於眼中的積起的液體卻再次迎來了超載,豆大的淚珠隨著一次眨眼被擠出了眶外,劃過頰側的水痕也稍縱即逝地閃過了兩道映著餘暉的光澤。



  「……因為我們的家不在巴西、也不在義大利。」




  距離返程的公車抵達體育館前的停靠站,還有約莫半小時的時間。


  兩人並肩立於站牌的一側,日向眨了眨仍舊沾著幾滴淚水的雙眼,悄悄伸出腳尖、偷偷摸摸地踩了踩對方的影子。

  影山有些震驚地回過頭,卻只望見沒了雲朵遮蔽的夕日橙光,映照於對方俏皮地笑得滿是皺紋的臉龐上。


  ……如果自己真是最溫柔的老頭子,那麼對方就一定是最可愛的老頭子了。

  他在心中專擅地想著,同時也伸出了自己的腳掌、毫不猶豫地踏上了日向的影子,惹來了對方在不甘的悶哼後一次得意洋洋的回擊。


  站牌旁的空間對於兩人展開的打鬧終究顯得狹小,兩位年邁的大男孩索性跑回了不久前還交換著感性的館前廣場,順利地尋回了這兩日被擱置得徹底的吵吵鬧鬧。



  失去些什麼的惆悵固然無法被輕易忘卻,但他們的相視而笑依舊能夠恣意於眉目間奔馳,直至搭上了賦歸的公車、直至踏入了兩人的家門,直至迎來了明日的朝陽、直至他們終將與這個世界道別的那一刻——



  ——日向在彷彿睽違已久的燦笑中想著,世上或許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07.



  今日並不是個滿月的日子,而早早散去的雲霧、卻依舊能使未完全成形的上弦月反射起日光,再於深藍色的夜空中渲出一環柔美的光暈,秋夜的月色優雅地灑落於古屋外頭的庭院,承載著兩人體重的木製緣側外廊也沒能成為例外。


  日間的尋尋覓覓,以及黃昏時那不長也不短的嬉鬧,皆確確實實地將疲勞堆疊上兩人的軀體;但當他們相依相偎地接收著由彼此的體側傳來的體溫時,由溫暖而生的一股飄然,卻彷彿帶走了不少疲憊與倦怠。


  日向朝著月光伸出了左手,作為婚戒的替代、被保存得依舊如新的訂婚戒指正套於無名指的那環淺凹之上,嵌於上頭的小小鑽石也在月光下閃著溫柔卻耀眼的光芒;影山悄悄地側過頭去,對方仰望著月色與指根的視線之中、已經沒了與他不甚相襯的悲傷,暖色的虹膜映著那彎白月的倒影,微微瞇起的雙眼也讓表情變得不如先前那般僵硬。


  

  「……日向。」

  「嗯?怎麼了?」

  「……左手、借我一下。」


  影山以左手則接過對方伸來的手掌,右手則探進了自己的口袋裏頭、略顯突兀地掏出了一支簽字筆。他以輕巧的動作打開了筆蓋,反覆了數次的深呼吸,在幾分緊張中微微顫抖著的指頭終究握穩了筆,便於對方訂婚戒指正上方的皮膚上,以略顯歪扭的字跡寫下了並排著的20與21兩個數字。

  是他們在結為連理之時,兩人擁有的背號。


  「這、這是……?」

  「……每天早晚,我都會檢查它有沒有褪色,也能順便檢查訂婚戒指會不會又有鬆脫的跡象。」

  「那、20和21是……」

  「……這還需要特別說嗎——」

  「——不是、我不是不清楚這兩個數字的意思才問的啦!」日向有些慌張地揮舞著雙手,「如果要寫的話、寫名字不是也不錯嗎……啊,但是連背號都寫得這樣歪七扭八的影山君、要寫名字的話果然會有點困難嗎——」



  「——總之、就算我沒去檢查,你自己發現褪色了也來告訴我。」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多少次,我都會重新再幫你寫上去。」



  ……與笑容同樣睽違已久的揶揄,如今卻受到了對方一臉正經地無視,以及一個挾帶著悸動的回擊。那既不是惱羞成怒的表現、亦非不經思索的一時興起,在月色下顯得炯炯有神的湛藍裏頭,有的僅是最為純粹的認真。


  在無名指上反覆留下印記的行為,又將日向的回憶帶往了對方求婚成功的那一天;而如今影山提出的約束,也承諾了他在往後的每日都即將造訪的小小幸福——



  ——被溫柔地捧起左手,在只屬於人生伴侶的手指上頭,一而再、再而三地親手劃下對他們而言皆無可取代的兩個數字。

  ……簡直就像、每天都能獲得對方的一次求婚一樣。


  日向望著指根上頭的數字,在夜色中綻出了這兩日以來、最為打從心底的微笑。

  而後,影山也被牽動了嘴角的一道微彎,他輕輕摟過了對方的身子,在和自己同樣花白的髮旋上溫柔地落下了一吻。



  為期將近整整兩日的小小騷動,或許真的將要告一段落。

  而待到明日的早晨來臨時,秋日的藍空或許也將會變回數日前的萬里無雲——



  然後,由紙門透入的晨光,也將依舊耀眼燦爛地照耀著相依而眠的兩人,以及讓他們含笑入眠的種種回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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