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仙木不做夢

伏仙木不做夢


  荀木木並非林子裡第一個成精的伏仙木。

  更早前有個前輩,在想方設法奪了一具女屍後,便到人間撒歡去了。荀木木每每聽聞這位前輩的消息,不是在禍國,就是在禍國的路上,鬧得那叫一個百花齊放。
  莫怪乎前輩總說人間好,說人間四時明媚鳥語花香,說人間的男兒鐵骨錚錚意氣風發。

  前輩名喚梵卿,她最後一次回來密林時遍體鱗傷,蜿蜒的血跡隨著她的步伐前進,為追兵指了方向。
  來的是個和尚,荀木木覺著他也不比前輩好到哪兒去,同樣傷痕累累,手上拿得既非法杖也非化緣砵,而是一柄斧頭。荀木木眼神好,他瞧斧鋒有些鈍了,上頭沾著木屑及肉沫,顯是才經歷一場惡戰。

  梵卿挨著荀木木的樹幹坐下,朝著和尚咧嘴一笑,「禿驢兒趕著奴家上山還不肯放過麼,眼瞧奴家都成這樣了⋯⋯」她嘔出一口血痰,濡濕身旁土壤,再開口時聲音粗啞難聽,「也不怕再造殺孽?」
  「人間烽煙再起,少一個亡國禍水豈非幸事?」
  「哈!」荀木木尚未反應過來,那和尚胸前便釘入一枚綁著紅纓繩的匕首,梵卿按下自己驟然發力還顫抖的手,卻止不住她發抖的聲音,「你陳氏王朝覆滅與我何干?你們兄弟相爭、父子猜忌、權臣專政才有今日戰事,廢太子殿下卻一門心思要將罪名攬在我頭上?」
  梵卿靜了片刻,聲音倒悲傷了起來,「你們啊……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哦,『盛世需要女人點綴,亂世需要女人頂罪。』你們總是這樣的。」她低低笑了幾聲,再也撐不住身子往旁倒下,聲音逐漸模糊,「我栽在你手上了。噯,別那副表情吧?大仇得報不該是開心的表情嗎?」

  她說著,最後一次注視著和尚,爾後緩緩閉上雙眼。


  「……卿卿?卿卿?」和尚連連喚了幾次,再無人回應,他掩面長嘆了聲,伸手去闔梵卿未閉上的眼,然後他唐突對荀木木開口,「勞煩你一件事,可以嗎?」

  「請說?」
  「別讓卿卿這般曝屍荒野,她向來愛重自己容貌,若知道被野獸啃壞了一定要生氣。」
  「好。」
  得他首肯,和尚如釋重負,他抬手拔出那枚匕首,頃刻間鮮血四濺,他也不去按住傷口,只任由血緩緩流出。他仰面躺下,忽而又向荀木木說:「像你們這樣的妖,原本能知晴雨便很好了……若非如此,今日也不至於有此下場。」


補遺:

  「那和尚還說,要我做個善良守法的好妖怪,務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那說來總是容易的。」荀慎笑了一笑,又道:「我到現在還做惡夢呢。」

  他像是與荀木木玩笑,但荀木木知道並非如此。荀慎同他說過,他的夢中空無一人,有時一片白茫、有時墨黑,他一人在夢裡走著,四處尋著兄長卻未果,醒來後總是沉默不已。
  「你也不用替他說甚麼不怪我,我知道。」荀慎扯扯荀木木袖子,「他怪不怪我,與我愧疚不愧疚毫不相關,我樂意帶著這份愧疚了此殘生,這原是我應該的。」


  他的目光清明坦蕩。
  瞧著那樣的神情,荀木木不自覺的扣住荀慎的手腕,一雙綠眸似要看進他的眼底。荀慎原本規律的脈搏驀得慌亂起來,一下、兩下拍在荀木木的指腹上。
  「喂、喂……?你怎麼了?」
  「啊!沒有,沒什麼……」


  荀木木放開了荀慎的手,只覺得方才的悸動似乎還殘留於指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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