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路

仲夏路

一個季,休養生息,放慢腳步,向著——


  「我跟你去吧,歐索魯。」

  我看著坐在休憩區冥想的男人,突兀開口。


  距離他告訴我冰雕與記憶的事,已經過一個多月,男人接受提議,暫時待在據點養傷。與抵達時無法掩飾的疲倦相比,一個月養回氣色,能勝任簡單勞力工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



  ——他們或許還活著。



  當時,我沒有立刻延續話題,地下室寒冷,他的身體不適合在這裡促膝長談。等安排好他的房間,確定他願意好好休養,我們才坐下來交換完整情報。


  我將海德利斯與當天收拾善後時注意到的細節告知歐索魯,冰雕的事確定是法斯提斯所為,那麼沙里葉需要專注的異常只剩「海德利斯為何前往城鎮」,這不符合牠們原本習性。


  沒有看到海德利斯本體的我,透過歐索魯轉述不屬於他卻又由他擁有的畫面,知曉當時法斯提斯看見的巨大無頭魔物身上凹凸不平,有寄生現象。

  和旅狺的報告書相符合,所以不是平時情況的海德利斯。


  所以,確實其中有人為因素?

  我陷入沉思。


  沙里葉還沒找到決定性證據,除此之外,金翅雀自遠海帶來盟友,戰役陷入僵局,對守墓人來說不是好事。騷動不斷,人心惶惶,在能夠休養生息的冬季到來前,今年各地不會好過,族母很難全心投入調查。


  至於歐索魯為何與其他三人共享記憶——神秘遺跡以魔法串連起四人,「此生共享靈魂的刻印,直到迎接死亡」是線索。死亡會是終點,所以如果這句話成立,那麼記憶仍互通即是尚未死亡的證據。


  雖然不可思議,但聽起來十分合理。


  畢竟幻影苦萊斯吉知道真實苦萊斯吉才曉得的秘密,而當時苦萊斯吉本身已結凍,也就是說,歐索魯無意識將獲得的記憶賦予幻覺。


  這樣想想,看不到這些幻影挺可惜的。

  歐索魯究竟將他們擬真到什麼地步?加上若歐索魯的記憶仍會回流給其他三人,表示這段期間發生的事,他們亦曉得。


  ……哇,那我好幾次撞到法斯提斯這件事,對法斯提斯來說,是不是也是真的?

  想起每次看到歐索魯時,對其他人不可避免的失禮,我無奈地在內心嘆氣。


  但究竟是否活著,或能否將他們從冰凍狀態逆轉,這件事還未有定論。

  歐索魯說,這很可能跟法斯提斯的族群有關。


  「東方冰族」,來自外海遙遠的民族。說實話,我和沙里葉對這個族群一無所知。文獻記載極少,我猜測族群人數可能不多,只有血脈相承者會有所了解。


  或許和我的種族相似,種族知識都來自血親,久遠前的爭戰帶走多數族人,我們還有沒有其他同族,沙里葉也不清楚。或許是天性使然?我沒有復興族群的想法,沙里葉也沒有,所以「我們」大概會隨時間漸漸消失。



  扯遠了。

  關於東方冰族,歐索魯提到法斯提斯的故鄉在斧金鎮,去到那裡或許能獲得更多線索。



  從荒石鎮出發,順利的話半年多可以抵達斧金鎮,但考慮戰事影響,我不認為通過關口時可以毫無阻礙;再者,三人成為冰雕這件事,我建議歐索魯把消息帶給他們親屬。


  兩年音訊全無後知道下落,但卻是生死不明,難以判斷是好或壞的消息。

  不過,肯定比一無所知好。


  喪家擁有知的權利。

  守墓人向來認定如此。


  一路往南,所以會先去的不是斧金鎮,而是紅蜂鎮,與瑪隆尼爾斯有關的人們似乎是在那裡。




  沙沙聲打斷思緒。


  『  你不用工作嗎?  』

  書寫紙張舉起,配合詫異瞪大的雙眸,他看起來十分費解;我失笑,說得好像我很常拋下工作似的,雖然我的確為了眼前男人做過,但我沒打算告訴他。


  和初春未經允許擅離職守不同,這次是職責所在。


  「要啊。」我回答得理所當然,「所以我才要跟你去,你也看到了吧?除了法斯提斯他們,還有其他村民被冰封,他們不是你的責任,但會是我的責任。」


  「關於冰凍的事,我必須調查清楚,跟著你去自然是最好的方式。」但我不否認擔心歐索魯也是一個原因。


  原以為當時在那個村落,他是打擊過大才會忽略自身,不過顯然不僅如此,而是個人習慣。

  這一個多月實際相處,歐索魯更常關心自己以外的其他事,例如據點需不需要幫忙;想想也是,若他考慮過自己,當初問他想休息多久時,他不會說出一周。


  到底是誰給他的認知,認為兩年耗損一周就能恢復?我相信那絕不是其他三人會允許的答案。

  這人到底有沒有把照顧自己放在心上?


  一路上多一個人要顧慮,我相信他會多想幾步。不過我暫時不會告訴他關於我的體質的事,有什麼萬一的話……

  再說吧。


  擔心他這件事我收在心底,就如同他第一個反應是反問我的工作,考慮我的狀態,我想要是把照顧考量說出來,他會拒絕。


  不過工作原因也是真的。

  除了調查,我還想當面向三人親屬確認,萬一他們無法恢復,遺體與遺物有何想法。最初因為只有歐索魯,所以是打算全權交由男人決定,但現在知道還有其他親屬的話,那也得理解其他人的想法。


  再者,情報——或說知識——自然是越多越好,難保未來不會再碰到類似情形,多理解一種民族對我、或對守墓人來說都是好事。


 

  聽到理由是工作,歐索魯似乎不再有意見。據點負責人的職務我會盡快交接,平時留守的族人都算熟悉內容,不是難事。


  但久違長途旅行,反而是我得多準備。



  會去多久?不曉得。保守至少一年。

  上次長途旅行是什麼時候?十多年前。

  至少是戰爭開始前,甚至更久之前。


  我邊列下必要清單,邊確認據點物資。雖然不是旅行,但長途移動的經驗還算豐富,至少不會成為歐索魯一路上的拖油瓶。


  不要遇到需要戰鬥的場合的話。


  魔法石已預先請族人灌輸足夠魔力,但半途用掉的話可能得麻煩歐索魯補充了。

  萬一遇到強盜或流民,應能確保逃命。


  我想起春末巧遇小朋友時的慘況,到底是我帶衰還是對方運氣也不好,已無法確認,不過歐索魯旅行經驗豐富,大概不用擔心。




  一季。

  夏雨洗刷一遍又一遍,每次落雨過後,天氣越發炎熱。雙頰雖凹陷卻恢復應有紅潤,如同夏日豐沛生命力灌注其中,原本僅能冥想的武僧開始有力氣做些肌力訓練;破口不再,魔力與體力積累、填滿,離死亡越來越遙遠。


  炙熱彷若他所擁有的嶄新活力,引領向著新的旅途。


  等到他能夠呼喚歌時,也是身體總算恢復常態的時候。


  「這次沒有忘記什麼東西了吧?都準備好了嗎?」

  明天是約定好出發的日子,我望向咀嚼果實的男人,提醒他暫時不會再回到據點。


  『  嗯,這次沒有忘記了。  』


  但不論身體或精神,我想他這次是真的準備好。

  


  我們要出發了。



  於是備妥馬車——



  男人佇立於門口,望向淺灰建物;冰雕暫時保存於據點,避免運送過程的誤損,或許他是在向他們道別。

  其實我不曉得如果摔得粉碎,到底這還算不算活著,畢竟苦萊斯吉可是少了一隻手臂,要是能解凍,他還是會缺少一隻手嗎?


  等抵達斧金鎮,或許會有答案吧。



  夏風吹起他的斗篷與長髮,我一手搭上這陣子會陪伴我們的馬匹,想趁他獨自深思時順便餵飽馬——











  「歐索魯。」

  「?」

  「如果你有空的話,請幫我。」


  馬吻湊到我的腦袋旁,濕熱長舌毫不客氣舔過短髮,彷彿吃著美味紅蘿蔔般,咀嚼得正香。

  而真正的紅蘿蔔還在我手裡。


  打破充滿情緒又令人動容的寂靜道別真是萬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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