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連心》
佐藤砂糖一次用餐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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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縣城牆外傍北一地有水文汩汩,其河廣也但不瀑不洪,長年四季皆是涓流款款,是故住民甚各族旅者皆仰其維生,或有漁之或引水入田,可謂是父母河。而因其源流自極北深山,又極北深山有正派扶羿,故名該河又名扶羿河、北河等名。時逢秋冬之交,稻作收成後入冬避寒前,本來鋤地而耕的純樸農民挨家挨戶地聚集在徐緩的大河前,執著竹編的漁籠有序地捕撈著河鮮。
今年此刻,恰逢扶羿派師尊將逢閉關休養結束——縱使修為高深,但閉關數週滴水未進則必定體虛羸弱——作為逕自負責師尊起居的少年,史子隅匆匆忙忙下山要替師尊尋覓食補的材料。他已然身著樸素的玄黑短打為的便是混入群眾之中,即便如此一只眼睛散著青青火光而加諸左眼顯眼之疤痕仍然讓他顯得出眾。
他本以為下山後還要走一段時間才能瞥見人煙與販商等,誰曉得在緩流的河前是挨家挨戶在打魚,無分男女及老幼壯年,眾人各司其職,老的負責點出魚在哪,壯的負責將魚籠拾回後再拋出,小的則將捕撈到的漁蒐集給在一旁的婦人群處理。
史子隅即便想要混入其中一是他的外貌讓人不敢主動攀談二是此些人的身手極快也不容叨擾,他心裡有些悶悶不樂,畢竟看見隨便一個小娃抓著的魚,魚長可都要有那小孩的一半高了,肥美如斯的河鮮倘若能讓師尊品嘗到那便再好不過了,奈何卻無人能搭理。
此時他看見一位穿著蓑衣避寒的老者有些無奈地在遠離眾人的地方嘆著氣,史子隅以為此人可以攀談——若是再吃閉門羹,那便也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凍一條魚回去便是。
「老爺子,這個時節怎麼大家都在撈魚啊?」
史子隅湊近一看才發現老者身有殘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似乎也膝下無子,否則這種全村參予的活動怎麼會獨漏了他呢?老者恍神了一下才注意到有人與他搭話,他斜眼端睨了史子隅一會,才開口說道:「外地人是有所不知……我們這村莊得了扶羿河的庇蔭,春夏有水可灌溉農作,收成之後還有漁獲!群魚會循著河流逆洄,我們捕撈那些無力往上的,讓那些游得快的上山產卵然後生生不息……可惜老頭子我沒那個福份啦!我那傻兒子被妖族女子騙往西谷迄今都沒有下落……村裡也怕染了我的穢氣,唉呀……怕我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老頭好像許久未有人與他說話那樣一口氣傾吐了他自己憋在內心裡的想法,史子隅聽了內心並無太多波瀾,雖說如此老者孓然一身的慘狀還是令自己憶起些不好的回憶,他掛著有些僵硬的笑容,心裡想著若是師尊會如何應對?就當作是救濟吧。
「您且在著等著,您會在這站著嘆氣是因為這裡有漁獲吧?」
「是啊,但老爺子我也沒有魚籠也沒有力氣——小夥子你可不要貿然涉水!扶羿和緩,但扶羿河深啊!」
史子隅聽了聽這條河的故事與描述之後在心底笑了笑,雖然河流款款,但卻深不見底,簡直有如自己敬愛的師尊那樣……想到上山之後見到對方有能有話與他說,史子隅心想念頭一轉,比起救濟,現在更該來報答這位話多的老頭。
史子隅信步後立於河旁,聚氣掌中,因力度甚小故魔無縱可逆回氣神……他往河裡拍了兩掌,幾股寒氣迸入水中,並數十隻魚鮮被打在史子隅的身旁,而牠們已然不會跳動,因逼人的寒氣將之全數凍住,也可泡水回軟,倘再製成魚乾等則度過嚴冬已無虞。
「老爺子,這些給你,我還得留著一尾魚上去孝敬我師尊呢!」
拿著滿載的漁獲扔給了老者之後史子隅本想留著瞠目結舌的老者獨自踏返往扶羿派的路去,誰知走到半路,史子隅聽到那老者從後方喊來:「原來是扶羿派的仙人下來可憐我這個老頭子了……真是老天保佑啊!大仙!您等等……料理魚的話……我有一本祖傳的食譜!」
老者似乎像是憶起甚麼重要的事情一樣,踩著他一瘸一拐的步伐吃力但勉強自己快速的移動,手裡執著一本破冊子,史子隅連忙湊上前去攙扶對方:「不要這麼勉強啊老爺子,你還得長命百歲的。」
「這,這本,您拿去吧,如果老爺子我鱄家的味能給仙人嘗到那我也不虛此生了!」
「我知道了,您要保重,接著此地為靈山,再往上走是不允許的,請回吧。」
史子隅心裡以為果然按照師尊的作風來行事是無比正確的,一是能讓師尊的門派在世俗眼中更加美好,二則是史子隅確實不太擅長料理魚鮮,不過在他的觀察下來,即便是清蒸,師尊對於魚肉的喜愛是大於其他種肉食的,所以他一直希望能替對方準備更多,皆過冊子後,他又一掌將積雪推散,替老者製作了一條方便走回去的路,然後保持神祕地踏回了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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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今天,史子隅有很多事情想要與師尊分享,但師尊自閉關結束後那副蒼白的神色卻總會讓他忘掉本該說地,然後潸然淚下,脫俗的美常是數日或數週未見,再次四目相對,往往讓人出神驚嘆,而後是見其虛弱的姿態,往往讓史子隅無比憐惜,兩種情緒交會而成的是思念,思念的滿足讓史子隅泫然,他沉默著奉上了一杯熱茶。
「怎麼了?子隅……」
鷸此次調身養息尚算順利,總沒有前幾回那樣甫出關仍感到刺骨之痛,此時惟是有些手腳冰冷無力爾爾,興許是前幾次的經歷讓徒兒過於擔憂了吧?心裡這樣想著,鷸雖然接過史子隅的奉茶,但卻也僅是先將之擺在桌上,他站起身來有些勉強地摸了摸史子隅的頭,微笑地說:「不用擔心,子隅,這次我並沒有很不舒服……」
「師尊……徒兒——徒兒我僅是思念過度。」
然而史子隅卻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或許每次的久別對史子隅來說都是需要重新適應此種狂喜與擔憂相互交雜的思緒吧,他看見師尊報以一抹淺淺的笑靨,然後才止住淚水,焦急地回憶起要與對方分享的事:「師尊,等您稍作休憩之後,我們到膳房用餐吧……」
「抱歉,前幾次我的氣脈紊亂讓徒兒擔心了,不過不用擔心……唔。」
飢餓或許並不會是鷸此等修為的人率先擔心的事情,奈何香味氣味仍然會遁跡於無形並散溢入鼻腔之中致使些許本能的反應,鷸品了茶香,然後嗅聞到自己喜愛的荷花糕此等甜品的氣息,此外還有一股十分出彩的醬香味在刺激著他的食慾,讓鷸抿了抿嘴,緊握雙拳。
「師尊,怎麼了?」
史子隅見狀急忙湊近觀察,甚者用手掌撫紊著鷸的額頭……體溫並無異態,還未等史子隅繼續焦心,鷸便冷靜地答道:「是,菜香,香味讓我差點有些失態了,抱歉。」幾滴唾液險些自嘴角流出才讓鷸表現得有些不適,然後他站起身來,帶起那杯奉茶,循著香味走:「子隅,你也一起來吃吧,順便跟我說說這幾天發生了甚麼?」
愣在原地的史子隅一味暗喜,然後緩緩跟在這個比往常結束閉關時都還有精神的背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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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魚味重,佐料多但樣樣各司其本,蔥薑酒以去腥,醋醬蒜以提味……以大火收汁收尾,做工繁瑣,書中說,魚皮沾醬大火炒熟故為酥中微脆,而魚肉則鮮嫩多汁;史子隅烹調時是全神專注深怕火候掌握不佳等,現在他也緊張地坐在師傅的對面,正襟危坐地看著師傅用箸子揀起一塊帶皮的魚肉,放入口中咀嚼。
「我曾在許久以前吃過這個味道……我很懷念,告訴我,子隅,你是去哪學到這道菜的?」
畢竟以鷸的記憶來說,這都可能是某幾世重生前嘗過的美味了,況且子隅在自己的印象中亦不太喜歡下山後與人做多餘的交流,所以鷸自然好奇此等祖傳等級的食譜是如何轉交到史子隅手中的。
「啊……這個——」
史子隅心理想著那個老者真是深藏不漏,又一面心裡有著一股暖流湧起,此行下山是為了師尊,故自己歛起往日的不耐煩,凡事皆以師尊心意在行事,最後也得到如此美好的結果,無論是一開始或者是今後的種種,果然師尊便是己身的救贖,史子隅娓娓道出經過,然後在鷸的允許下也開始用餐。
此時,幾滴水滴打在戶外餐桌旁平穩的蓮花池裡。鷸的心思在聽著自己徒兒細說的故事後也如那池畔一樣起了漣漪,大多是感動……險些成魔的對方如今在細心呵護下已然可以行善果——又回頭看了看繼續滔滔不覺講著自己是如何影響對方心裡的史子隅,鷸心裡以為他拾起了許久以前失去的某種情緒,或許是想與某人繼續生活下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