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為餌

以己為餌

秋辰

theme:人抓鬼,鬼抓人


  對他來說,獵捕遊魂跟抓一隻兔子的步驟差不多。


  得先調查獵物喜歡的東西,製作陷阱,把誘品放入陷阱中央,然後靜靜等待獵物放鬆警惕,步步靠近,殊不知自己早已被槍管盯得嚴實,只消在最好的時機扣下扳機。砰。賞金到手。


  千秋伏在草叢密處,僅從枝葉之間探出一點槍口,微瞇單眼盯著瞄準鏡。遊魂靠近時極為安靜,但周遭會倏然降溫,炎暑亦如深秋,儘管套了件厚斗篷,仍不免輕打哆嗦。來了,他屏息凝神。


  咻。槍聲彈射捕魂網,緊緊包覆被誘品釣來的霧影,霧影踉蹌大叫,跌入圈套,埋在周遭的隱繩竄出,纏死了它的四肢頸項,貼著地深勒,白得透明的肌膚幾乎錯覺能看見紅痕。


  遊魂掙扎著,分明碰不著地面,衣衫卻被扭來蹭去莫名掀了半擺,腰身瑩白。千秋有一瞬竟覺得那模樣可憐又可欺。他拾槍走去,蹲在它身旁,端詳起那副面容。


  「你……你要抓我?為什麼?」

  「賺錢。」魂體完整,神智清晰,應能賣上不少。

  「不要好不好。」抽了抽手,它聲音緊張,似乎想抓住他的衣袖,「我可以,嗯,對你有更大的用處!」

  許多遊魂臨捕前都想跟他談條件,千秋一向充耳不聞,但許是那截腰身勾起了興趣,他這回勉強開了恩:「怎麼說?」

  「我會、我會……」它眨了眨眼,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幫你做菜!」

  「……」


  哈?



-



  世界的運行機制真是神祕。千秋坐在自己一手削好的桌椅,支著頰看結城舞指揮霧,在兩人一起打掃乾淨的破敗鐵拼屋中剁菜切肉。結城說自己在這裡待得久了,雖然還是碰不到實物,但近距離隔空指揮些小東西不成問題,從清淡的雜菜湯,到重味的烤鹿肉,給他任何森林內的材料,幾乎都能摸出一道料理。


  縱使不重食慾如千秋,也忍不住沒能當場滅了他,總是想說那就等一下吧,沒價值了,再抓走也行。反正這隻鬼,這個人,無論生死命都在自己手裡。如今數月過去,每一次享用料理時,結城總用一種期待又害怕的神情盯著自己,像擔心會再落回初見時的境地,又像在隱隱企盼被那樣對待──被抓住耳朵的兔子,任己宰割。


  千秋舔了舔唇,起身走入他們的臨時廚房,從背後貼近結城,雙掌撐在爬鏽的桌沿,整個人罩住了他,溫熱呼息吐在耳畔:「我來幫你。」


  結城霧影一抖,「不、不用了。」險些將調味料灑出鍋沿。


  鬼魂也會有感覺嗎?或者眼前的人是個例外?千秋不只一次困惑過這個問題,他從前陣子開始發覺結城有點在躲他,尤其是兩人相親相近時,比如不再願意近身而眠,或似現在貼耳細語,要不是被他困住了,怕是又要逃開。明明好不容易用幾個月養熟了的。


  他瞇起眼,打算做一場小小的實驗。


  「城。」

  「嗯……嗯??」


  結城虛握刀柄的手一頓,有隻大掌沿著他的臂膀一路往上,指尖撩起魂霧,彷彿在勾弄自己寬大的袖擺,隨時會摸上肌膚,劃過鎖骨,挑開翻領的釦。那手最終停在喉結,用虎口慢慢圈住了頸項;另一手則錮住了自己的腕。才一個輕顫,一次恍神,瞬秒間他便全然落入了這人的掌控之中,無處可逃。


  「這樣。」千秋在他耳畔低語:「有感覺嗎?」

  「什麼,什麼感覺──」

  「仔細想,好好答。」扼住頸子的手又圈緊了些,虎口稍稍陷進霧身,染上涼白,「我可沒准你說謊。」


  不必轉身也可以知道,自己現在鐵定正嚴絲合縫地貼著身後的暖軀,明明可以逃跑,他卻半縷幽絲都使不上勁,甚至不敢輕易吞嚥,因為那樣子,喉結滾動時將會擦過熾熱的掌心,即便對方可能沒有感覺,但視線可以穿過他半透明的身子看見一切。他的一舉一動,在這人懷裡手中,都無處可躲。


  結城快要止不住顫抖,細微而急促地喘著,如果他仍有血肉,鼻息間定然充斥陳舊小屋的鐵銹味,面上必是一片潮紅。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沒有!我沒有要說謊……」他下意識先求了饒:「一、一點點。」

  錮住纖腕的手轉了向,撫上在幻想中已經輕捏深掐無數次的纖腰。「只有一點點?」


  「唔……!」眼前發暈,凝聚魂體的靈霧好像就快要散了,但千秋又會在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稍稍鬆手。這是來自獵魂者的直覺嗎?或者是自己在他面前早就暴露殆盡?「我不知道……你的體溫跟,觸感,可能還、還有一點其它……就、嗯!就這樣!」


  有趣。千秋挪動放在結城頸處的手,伸指作勢卡入他的嘴,沒想到才一輕碰,那雙唇居然自動敞了些許。千秋先是一愣,隨即沉了眼神,咬住險些溢出齒縫的嘆息──太乖了。乖得他差點招架不住,想讓這個人更乖一點。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不願以魂體來看待結城。小兔子就只是小兔子,該窩在掌心,任他充滿珍惜地搓捏玩弄。


  他有料想到,結城可能因兩人朝夕相處而有所變化,畢竟遊魂本就主以生息為食,當初放在陷阱中的誘品,也是一隻將死的野犬,這種即將離魄的生魂嘗起來特別美味。沒有活人與遊魂共存而影響魂體的前例,因為九成以上都會在相遇後即戰及亡,而他們成為了特例。


  彼此的唯一。結城吸取了他的生氣,對他的體溫和觸感特別敏感,熟悉的人、陌生的相近,讓長年疏離生冷的魂,下意識想更靠近一點,又為這種變化感到不安,可是除了依靠面前的人,曾經的獵者,如今的近伴,除了更加依偎似乎又別無他法。他的存在、他的魂、他從頭到尾整個人,都被千秋所深深影響。


  是我的人。


  卡入結城嘴裡的指又伸進了些,他發出嗚咽。「乖。」他知道千秋正端詳著自己的表情。舌上的觸感模模糊糊的,但光是知道千秋的指正在自己嘴中輕壓慢攪,他幾乎無法控制這種直擊靈魂深處的、被佔有的震撼,以及享受。千秋知道了,結城心想,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剛剛的根本不是問題,他只是想聽自己說出口。


  那他……千秋也有感覺嗎?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現在的顫動、掙扎與依賴嗎?迷眩的視野之中,結城勉強睜開了雪白的眼,掀起眼皮,瞧向正緊緊抓掌控著自己的人。


  啊。

  看見千秋神情的那一瞬,他就清楚答案了。



  那個人低眉瞇眼,舌尖輕輕舔著唇,像在回味什麼一般,眼神沉得嚇人,卻不足以令自己懼怕。

  千秋在笑。



paro:獵魂人x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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