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
正月的燈市鋪張的豪華,斑斕燈火自新年伊始便高懸於彩樓之上,高高低低的樓閣上裝飾著喜慶的花火;挺拔的大樹高聳入雲,如煙的柳樹低垂成瀑,人潮攢動的大街滿是吆喝與談笑風生,裊裊白煙隨著熱鬧蒸騰而上,森羅萬象的霓虹被霧氣繚繞,宛若俗世間的一方仙境。
拉了拉手心裡的溫暖,佯裝瞋怒的看向身後的人,連聲的催促也催不快那人徐緩的信步,氣定神閒的模樣好似周遭的塵世都與他無關,那些昂揚的絲竹聲都無法撼動他的平穩,一汪清潭仍是平靜無波。
「師兄你快點,要是糖葫蘆賣完了怎麼辦?」柳眉輕蹙,些微不滿從噘起的粉唇中流出,隨意紮起的長髮隨之晃動,淡色的髮帶將鬆未鬆,如墨般的髮絲就要淌下。
「集市才剛開始呢,沒有人那麼貪嘴總想著吃糖的。」柔聲的安撫如水般撫平了那些許的躁動,只見她努了努嘴,展開的眉眼上重新填上欣喜,天真的笑容如花般盛開。
「我不貪嘴!師兄不也總吃我的桂花糕?」
「咳,我才沒有吃你的桂花糕。」突然被提起的事蹟讓慕晨風無語凝噎,強作鎮靜的輕咳一聲反駁道。
「師兄要是下次想吃,直接找我便是了。」豈料秦淮安根本不領情,嘻笑著調侃道,還不忘拍了拍胸口,一臉得意的看向慕晨風,滴溜溜轉著的眼珠裡滿是鬼靈,有些憨傻的模樣讓人難以招架,慕晨風也只能嘆了口氣,輕捏了捏她柔軟的小手,與她穿梭過擁擠的人潮,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緩緩前行。
一路上總有老闆喊住秦淮安,和藹的笑容堆起高高的塔樓,食物、飾品甚至小孩玩的玩具都被塞到手中,無論如何婉拒都被老闆們變著法子塞下,無可奈何的秦淮安只得掏出錢聊表心意,卻又被他們一一推辭。
「小姑娘看著討喜,這點東西拿去吃。」
「哎哎哎,別給錢,咱不收的,拿回去拿回去。」
「小姑娘生的可愛,真是便宜了那個俊俏小伙,這點東西你們拿回去好過年。」
如此,整條街還沒走到一半,秦淮安的懷裡已滿是「贈品」,荷包裡卻依舊飽滿,她只得真誠的對他們連聲道謝,並在心中默默的替他們祈求一年的平安順遂。
「我幫你拿,你去買糖葫蘆吧。」慕晨風走到一旁,伸手接過那滿當當的物品,對著似乎有些疲憊的秦淮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朝思暮想的糖葫蘆就近在眼前。
「糖葫蘆!師兄你別亂跑啊,要是迷路了我可不去找你。」才剛覺著有些累,一聽到糖葫蘆三字她可就來了精神,睜大的眼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像個孩子似的轉身奔向那散發著甜香的小販。
看著她興奮的和老闆聊著天,慕晨風注意到了原本綁在她頭上的絲帶早已消失,披散的長髮被人潮擠的有些凌亂,但秦淮安似乎沒發覺,只是一個勁的對著糖葫蘆訴諸深切的愛意。
“似乎還有點時間。” 慕晨風想,於是轉身走向方才注意到的小攤上,蹲下身仔細的檢視著。
「要給夫人挑些什麼嗎?」才剛靠近,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便抬起頭問道。
「啊,不是的,只是給一個親近的妹妹。」慕晨風搖了搖頭。
「這樣啊,她喜歡什麼顏色?這些都是最近流行的髮簪。」老奶奶比了比架上繁複華麗的精雕髮簪,五顏六色的鳥語花香,過於艷俗的鋪張不適合那如沐春風般的人,於是慕晨風又搖了搖頭。
「她素來喜好淡雅,這些並不適合她。」
「那這個如何?」老奶奶點了點頭,轉身從一只皮箱中拿出了一支看似樸素的木簪,上頭的雕花精緻小巧,綴以淡色琉璃與珠飾,簡單卻不失可愛的髮簪,慕晨風一眼便想起了那總是圍繞在身邊的春鳥。
「嗯,就這個吧。」乾脆俐落的付錢,不忘多塞了幾兩聊表感謝,慕晨風將那小小的簪子收進懷中,起身走回方才約定的地方,在心中暗自思考她發現人不見時會作何反應,卻只看見一個悠哉的人影坐在一旁的零食攤前,和老闆相談甚歡著,沒有一絲焦急的笑靨如花。
「啊,師兄回來了。老闆你看,這就是我剛剛說的人。」手裡還拿著一串糖葫蘆,秦淮安用沾著糖衣的竹籤比了比走近的慕晨風,告狀似的對著老闆說道。
「哎我說小兄弟,你怎麼可以把一個小姑娘丟在這,要是出事了咋辦?要不是我給你在這照顧,小姑娘可能都要跟人跑了!」頭上綁著粗布的老闆皺起眉頭,義憤填膺的為躲在一旁吃吃笑著的秦淮安抱不平。
「您說的是,下次會把她拴在褲腰帶上的。」慕晨風輕聲的說,同時斜瞥了一眼染上紅暈的秦淮安,伸手拉過她纖細的手腕,將她領出這擁擠的人潮。
坐在無人的屋頂上,高處的風有些寒涼,慕晨風脫下外衣披到秦淮安身上後,坐到了她的身側。
「怎麼?」見她似乎若有所思,慕晨風開口問了問,但她卻只是輕搖了頭,張嘴又咬下一顆糖葫蘆。糖衣碎裂的聲音悶悶響起,慕晨風看著那鼓囊的臉頰紅撲撲的,沾著幾縷被風吹散的髮絲。於是慕晨風站到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伸手將細滑的墨色全數收進掌中,再用方才買來的那支木簪替她挽起一個簡單的髮髻。不甚熟練的手法加上擔心扯痛她,鬆散的髻落下幾綹緇色,在潔白的後頸上增添了些許淡墨。
「什麼什麼?慕晨風你做什麼?」看不見發生什麼的秦淮安大聲的問著,小手胡亂的在頭上亂摸,險些扯亂才剛盤好的髮,甚至還打算用拿著糖葫蘆的手來碰,慕晨風只好伸手將她的手拉下,無奈的將糖葫蘆重新塞進她的嘴裡,以阻止她更多的失控。
秦淮安快速的將嘴裡的東西咀嚼吞下,圓睜的大眼裡盛滿了浩瀚星辰。
「師兄送給我的嗎?」
「嗯,慶賀你又長一歲了。」伸手替她抹掉沾到臉上的碎屑,慕晨風輕聲地說。
「什麼又長了一歲,我誕辰可還沒到呢,這個可不能算喔,屆時師兄還得再送一個。」
「是是。」
「不許你回答的這麼隨意,給我對天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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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發誓嗎?」仰起頭對著無言的夜色悶了一口烈酒,冰涼的液體燒灼著喉嚨,漫天的星辰彷彿閉了眼,就連晚風都不願為她歌唱,僅剩一人的天台裡散落著空蕩的酒壺,幾滴清液在地上積聚成潭,那是無人相陪的孤獨酒局。
曾幾何時的熱鬧早已被一壺又一壺的酒水給澆熄,將醉未醉的茫然在眼前漫上水霧,秦漠晃了晃手中的陶壺,裡頭碰撞著的液體夾雜著空氣聲,將最後一口酒全數飲下。
「再下山買些吧。」站起身,拿起一旁暗紫的披風繫到身上,身上佩戴的銀飾相撞發出輕聲的叮鈴。抬手將落下的髮絲塞至耳後,剎那的動作讓回憶湧上心頭。
走進屋內,一室的黑暗裡只有簡單的擺設,秦淮安走到書案前,拉開抽屜,靜靜躺著的木盒已染上歲月的痕跡,再如何精心保護也依然無法從時光的流逝中倖免。輕輕將其打開,柔軟的淡色綢緞裡躺著那支木製髮簪,恬靜的回憶被封存進小小的盒子裡,如同那掉了珠的花朵,早已褪了色的記憶被重重刷上濃墨。
重新蓋上木盒,隨手抓了一條艷紅的絲帶紮起長髮,雖說她已不喜束髮,但今夜喧囂的晚風讓她感到煩悶。看向銅鏡裡的自己,過去的天真早已蕩然無存,一身洗練的暗色夾雜著裸露的白皙肌色,妖冶的飾品在身上流轉著隱晦的光芒。
收回視線,只是漠然的躍下樓台,向著那無邊的黑暗奔去,即使那裡仍有晶瑩的糖葫蘆,她也不再為此佇足;即使那裡不再有替她披上的外衣,她也依然舉步前往。
曾經師父和師兄都說秦淮安還小不能喝酒,或是她肯定喝不懂酒的苦澀,那時的她還氣憤的嚷著天資聰穎的她怎麼可能不懂,然而事實證明,秦淮安真的不懂那在舌尖迸發的熱辣,他們的笑聲後是接連不斷的糖果,絲絲甜蜜掩住了酒水的苦辣。
然而,秦淮安不懂的,秦漠都懂了。
良宵苦短,唯有滾過喉頭的灼熱能撫平心中的焦躁,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