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昨天:我们亲历的萧条、繁荣和时代

仅仅是昨天:我们亲历的萧条、繁荣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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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超强品牌效应的红杉中国,4月10日启动规模达80亿美元的募资(15亿美金早期+65亿美金成长PE),几乎1个月迅速完成。一位接近该机构的知情人士称,红杉往年募资会超额认购约5倍,今年仅超额20%,“基本上勉勉强强”。他认为这已说明问题所在。“不是一个腰部还能不能募到钱的问题,而是说红杉把fund(基金)募这么大,基本把海外的allocation(配给量)吸光了。”

“这是一个double click(戴维斯双杀)。”光源资本创始人郑烜乐说,当下状况是,不仅是资本的寒冬,也是公司经营的寒冬。在资本上,企业融资难,风投机构募资和退出也难;在企业经营上,原材料上涨、疫情等导致供应链、企业经营数据和利润表在全方位受到冲击。

他认为市场资金供给不足有两方面原因:一则是,中概股上市路径和表现不确定,美元LP变成隔岸观望;二则是,退出节奏变慢,导致一、二级市场资金的大换手变慢了。以往资金滚动路径是,一级市场企业到二级市场上市或并购,让资金流出,这部分钱再滚入一级市场。但现在,以字节跳动无限期推迟IPO为例,它冻结了大量持股票者的钱,“资金的补充就停下来了”。

两位资深GP告诉我,近两年美元募资中,一个显著趋势是:GP会主动降低美国LP占比,积极拓展欧洲、东南亚、中东新市场,通过调整LP结构,防范地缘政治等风险。

据从多方了解,从去年底到今年,顶着寒风外出募资的还有顺为资本、启明创投、高榕资本和经纬创投等。其中,顺为和启明于去年底募完,各募集了20亿美金(顺为是8亿美金早期+8亿美金成长期+4亿美金东南亚基金;启明是5亿美金TMT+15亿美金医疗)。高榕于今年3月初募完,募集了约16-17亿美金。经纬创投于今年3月底启动,也已募完。一线基金募资过程比过去艰辛,但结果不差,一线以外的更困难。

蓝驰于5月公布双币基金完成55亿元人民币募资。他们美元启动募资时间更早。陈维广说,他们识别出不安的信号,因而加快了脚步。

他在会议室白板上画了一张图(如上)。理想状况是,基金在波段高点或接近高点处退出,变现成现金。当曲线还没大幅下滑前开始募资——“你又不能太早,太早没有退出、没有业绩,太晚市场悲观LP会变得保守。现在LP都重视现金分配而不是账面倍数,你能帮他挣到钱,他就会继续支持你。”最后,在波段谷底开始上行时加速投资。“最难的是,每一个周期你都能把握好吗?”

数量更庞大的机构,没有选择在此时募资。他们要么在去年完成过,手里有充足弹药(比如源码资本、GGV);要么准备等一段时间,认为现在“事倍功半”。

以高调和狼性著称的朱啸虎,罕见地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于5月刚刚结束一场长达半年的旅行。在对投资环境失去信心后,他选择放空自己、在全国各地游山玩水——其中一站是在西藏禅修。但他剑走偏锋的风格没有改变。5月中,上海还未解封,他逆势返回接受隔离。

除了募资外,中国VC投资端也整体放慢了节奏。

“并不是大家手里没有子弹可以打,尤其美元子弹很多,”王梦秋说,“但是该怎么投?投了之后出路是什么?二级市场的估值跟一级市场倒挂,怎么套现?还有什么行业能投?这些问题是更困惑大家的。”她认为这次和过往寒潮大不相同,因为绝大部分Top机构是有钱的。“我觉得是持币待购。”

VC出手变得更谨慎,扎堆疯抢项目变少了。去年的情形是“刚见项目,创始人就说已经有人给TS了”,而今年“变成所有项目等着机构看”。投资人有了更长看牌时间。

虽然近期不少市场论调,都认为募资和投资双双遇到挑战,但徐传陞不赞同关于投资人“躺平”的说法。“没有人彻底归隐田野,基金架构跟团队也不允许。”他说,我跟你讲一个冷冰冰的现实,即使今天基金说,我不干了,但基金毕竟有存续期,短则六七年,长则十年。就算真有基金躺平,可能再不募资、再不投资,也要把过去投的项目管好;此后不管是项目出售还是上市,要最大可能退出、变现;最终,LP拿走利益大头,基金内部分红。

“这个是所有人的切身利益。我一直说要在基本面上有进取心;但即便有一天在最差情况,还是要把管和退做好。”

所以,就算传出躺平、撤退、停滞的言论,现实不允许他们放下工作。“至少我没有感觉到最顶尖的投资人,有什么躺平的想法。大家即便在投和募降速,可在管和退还是很积极的。”

一个可见的趋势是:中国VC界的“共识”正在解体。过去,投资人口口声声说基于“非共识”投资,但在移动互联网模式创新下,当风口来临,他们还是一窝蜂地冲进去。而今年,VC的投资方向变得分散——Web3.0、出海、企服、硬科技、新能源、芯片、医疗。每个方向都比过去更难攻坚。他们可以真正凭借“非共识”一较高下了。

当全球经济迈入衰退期,还有一群人成了雪地里的猎人。他们潜伏已久,到冬天深处,饥渴地以更为低廉的价格收购资产。

前百度副总裁陆复斌,2018年本想募基金做投资,但深深的疲乏感袭来——行业增长放缓、红利将尽,巨头又愈发精明,留给创新企业的空间相当逼仄。与此同时,存量基金在2015-2018年募资频率和额度极高,市场上残留的钱过剩。从宏观来看,有如PC、移动互联网这样的科技大潮流遥不可及。于是,他掉转船头做全球科技行业的并购重组。

2018年时机太早,一无所获;2019年经济退潮显现端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成了他有史以来最忙碌的3年——每年交割1-2个项目,写出去的支票达到了43亿美金。

他做的项目来自美国、东南亚和以色列。他把项目收购进来,独立运作,然后谋求上市或产生稳定利润,后者为股东分红。

让他盯上的标的,“要么融不到VC的钱,要么不愿意去融VC的钱”。比如,他收购了一家以色列做财经股票数据的公司(investing.com),相当于全球版同花顺。创始人60多岁,持股95%,但他折腾一辈子了,下一代又不能接班,他想全部套现然后退休。收购时,该公司一年产生3000万美元利润,经过他们运作,去年利润提升至6100万美元。“我才花了3亿美金(收购),去年有6000多万分红给股东,年化20%,”他骄傲地说,“手上还有一个会产生正现金流、有利润的公司啊。”

资本永不眠。即使遁入萧条,也有冬日猎人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行情好的话,我们业务反而不是那么好。但是,像现在行情不好,基本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今年市场更糟,他更热血沸腾了。他偏向收能控股的公司,不要求标的有多高成长性,但需要有防御性。就在几天前,陆复斌又交割了一笔大案子。他创立的霞飞资本,以22亿美金纯现金收购以色列公司Playtika部分股权,后者是史玉柱的巨人网络间接控制的子公司,做全球休闲社交游戏业务。对方大股东也是年纪较大等复杂因素,出售资产。而他觉得这是个能拿在手里的“好资产”。

不过,他至今没有做一起中国的并购业务,虽然他把能聊的资产全聊了一遍。“我们还下不了手。”在他看来,中国创业者对“资产”缺乏理性认知。“他们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资产到底值多少钱,有太多浪漫化、神化。创始人拼着命去纽交所敲钟,上不了就去香港敲钟,敲完钟破发,有可能最近市值只有上市的10%,”他觉得,“如果这个业务本身不适合公开市场交易,但因为创始人的浪漫、神化,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导致一些退出可能性消失。”

在衰退期,保守主义会不动声色地取代浪漫主义的高歌和情怀。人们更愿意相信看得见的现金流和利润,不想为未来埋单。

从陆复斌的立场,他认为创始人该想清楚的“不是光荣与梦想、成功与失败,而是一些事情的本质”。他就发觉,有些大型互联网公司创始人的现金流不如自己充裕。“他们身价比我高多了,但是他们没有现金,”就像林欣禾在泡沫破灭时顿悟的那样,身价是假象,陆复斌说道,“他们坐飞机回老家可不能拿股票付机票,买房子也没有人收股票的。”

“现在是并购机遇的酝酿期。”郑烜乐说,去年3月后,当资本市场转为下行,并购萌生;今年二级市场通路更狭窄,并购随之增多,预计会是并购重组的“好年”。作为财务顾问,他们加重了并购板块,从去年到现在已交割5起并购案,“做了大概10亿美金的并购交易”。

“烂公司是没有人买的。”很多创业者以为公司做大了上市,做不好就找人卖掉,其实等到穷途末路,公司很难找到买家——一个衡量指标是,倘若任其发展,公司过半年会死掉。公司是不是有并购价值,首先要看它作为资产,有没有可持续经营价值,其次是对收购方的互补性,以及盈利能力和现金流。

他说,推动并购重组的有力出发点,不是套现,而是双方能否双赢——卖方存在明显短板,和产业方结合能把短板补足;买方能获得原先没有的市场、客户或能力。最终,结合体变成更有竞争力的公司。

同时,在谨慎大环境下,交易对买方提出了更严格要求——首先,需要有远超行业其他公司的能力和现金流;其次,应具有某种底层能力,使公司在组织、平台能力,或者在技术、渠道、品牌能力上,消化收购的标的。“我经常跟想尝试做并购的企业家讲,如果你帮不上这个资产忙,那你就不要去买,要以价值为导向做并购。以前很多人,比如A股上市公司买一些资产装进去,获得二级市场溢价。这种投机性的并购,在今年绝对是行不通的。”

光源去年撮合完成的并购有:两个电商交易平台合并,一个互联网社交社区工具类产品出售给互联网大公司,帮几个产业互联网公司收购上游灯塔工厂和下游渠道等,具体项目名他未披露。

联想创投集团总裁、管理合伙人贺志强这些年也愈加觉得,大企业抵抗衰老最佳途径是——发挥创业者的力量,一种是投资孵化,一种是收购有创业精神的人。适合在大企业生存的高管,未必是优秀创业者,两者特征迥异。但他研究发现,“过去1年,美国并购交易规模约是中国4倍,这说明中国大企业并购中小企业相较美国少;从退出角度,中国创业企业以IPO为主,占80%,而美国是并购”。

“这一点要变。大多数创业者都可以考虑并购。”他刚给北京市政协写了一份文件,建议发挥大企业并购创新企业的价值。不仅解决小企业退出难题,大企业也能吸收更有活力的创业人才。

促成该局面的前提是,中国的企业家改变固有思维。中小企业创业者不要觉得一朝上市“鸡犬升天”;大企业所有者也不要认为内部创新、复制创业公司成本更低——事实可能恰好相反,损失的不仅是机会成本、用钱效率,也丢失了更具创业精神的一流人才。“那么好的人才,那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并购,优势互补呢?”

现在,对于受资本市场洗礼仍不充分的中国科技行业,还没诞生“买卖大鳄”。不管是并购方还是被收购方,双边在摸索中。

“最佳过冬姿势是蹲着

——争取让自己活下去,且还有余力起跳”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在20年前隆冬深处,60后惨遭资本悬崖,70后毕业即失业,正是90后和00后今天的写照。某种意义上,世界在几代人之间完成一个轮回。

我们熟悉的那个时代,璀璨的黄金20年就这样流逝了。每个人都会流露一丝感慨。

王梦秋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不是活得太长了?“我在过去20年经历过3次以8年为周期的金融危机(2001-2008,2008-2015,2015-2022),居然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大社会变化发生。”另一方面,她又想,自己是不是活得太短了?“像我的父辈们,他们觉得生活愉快。我们这代人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因为过去20年甚至30年,生活和社会一直走上坡路。”

很多人问她是否考虑移民,她都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这个决定我20年前跟我先生就做完了……我现在仍然这么想,去干嘛呢?以前的上海有个词叫’寓公’。你可以在美国过relax的生活,但正常的话,距离我们死还有30年呢,我去等死干嘛呢?还不如在国内,即便未来不会像过去20年那么黄金时代、那么舒服,但中国这么大,还是有空间做事情。”

她建议创业者最佳过冬姿势是“蹲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躺着。蹲着的意思是,争取让自己活下去,且还有余力起跳。”

黄明明说,深处动荡中,“我们必须回答自己两个问题:你是不是依然相信,科技是这个世界最主要的推动力?是不是不论如何’去全球化’,这个世界最好的产品和技术一定被全球的人需要,即使过程比想象中更曲折、更漫长?”至少他始终如一地相信。

徐传陞乐于把当今中国的科创环境比作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恰是他们的出生年代。那时美国经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寂,涌现出新的热浪——1975年微软成立,1977年苹果成立,还有一系列半导体、软件公司。他想,今天的中国,不管是社会还是创业、投资,已然走进深水区。光靠模式创新、一两年能立竿见影的机会不见了。与其焦虑难安,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沉下心把科技创新稳步推进。不管怎么说,对于中国这个磅礴经济体,掌握核心技术、拥有坚实科创体系,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

“第一性原理是,你是不是看好中国?你是不是看好中长期中国的科创机会?如果你想清楚了,其他节点把握、投资节奏,甚至团队管理,更多是’术’上面的。”至少在这一点,他和中国顶级GP达成了共识。

“大道至简。”他说。

有从业者认为,由于艰巨的抗疫挑战,2022年二季度充满魔幻,6月是情绪萎靡时。但最低潮已经度过,7月将否极泰来。未来两三年经济会逐渐恢复,走出一条U型修复之路。

对于还没品尝过宴席滋味的90-00后来说,也许不必捶胸顿足。上一代人也经历了长长等待,登上驶向黄金时代的车。愿2022年的人们,在尝遍了挫败的苦楚、不安的惶恐后,将搭上下一班花车。

黄金年代逝去后,白银时代正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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