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的启示:工业社会如何误解了人类的童年?
Karen L. Kramer每年在世界各地,大致相同年龄的孩子们被挤进教室,被限制在课桌前,目的是向成人老师学习。但孩子们适应这种学习方式吗?
在如今这个技术依赖性强、经济复杂的世界里,某些特定的技能是至关重要的,而那些基于事实的知识,无疑最好由有经验的人传授——通常是成年人。
但是社会学习呢?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因其相互依赖而与众不同,合作是个人生存和社会运作的核心。那么,儿童通常是如何学习合作的呢?对小规模社会的人类学研究——包括我对委内瑞拉的雅鲁罗人和生活在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之间的研究——有力地表明,儿童是相互学习的。
在工业化社会中,上学和在小型核心家庭中成长只是过去一个世纪左右的事情,这只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短暂瞬间。在工业化社会里,童年通常被认为是需要成人投入大量精力对儿童进行教育指导的时期。但是对非工业化小规模社会的研究——我们所有的祖先从很久以前直到晚近始终都生活在这样的社群中——却给出了不同的情况。
如今,工业化社会的儿童有很多时间是在有成人指导的监督环境中度过的。例如,在美国,21世纪初的儿童通常每周花37个小时或23%的清醒时间待在学校或写作业,这是他们花在游戏上的时间的四倍多。父母每周花大约33小时陪伴或接触3-12岁的儿童。
同时,与儿童相关的探索性游戏已经减少。英国的研究发现,如今的儿童每周在户外玩耍的时间平均略多于4小时,而他们父母那一代人则为8.2小时。
工业化社会的儿童通常在小型核心家庭或单亲家庭中长大。如今,一位美国母亲平均有1.78个孩子,比两个世纪前减少了三倍多。较小的家庭意味着孩子们不仅有较少的兄弟姐妹,而且比上一代人有更少的表亲。
相比之下,非工业化社会的儿童往往生活在大型的、多代同堂的家庭中,家人们生活距离较近,而且附近也有很多其他儿童。在这种儿童密集的社会里,超过40%的人口在15岁以下。相比之下,如今的美国只有22%的人口在17岁以下。在许多非工业化社会进行研究的人类学家,他们描述的童年在很大程度上是独立于成人的。从小到大,孩子们自由地探索他们的周边环境,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进行无组织的、无人监督的游戏或学习。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指本文作者Karen L. Kramer)的丈夫、研究生和其他同事定期研究生活在委内瑞拉中南部大草原上的雅鲁罗人(狩猎采集社群),发现当地儿童花很多时间在营地外玩耍(占他们一天的27%)和觅食(占他们一天的11%)。男孩通常钓鱼和猎取小动物,如啮齿类动物、鸟类或蜥蜴,而女孩则收集水果和木柴,挖掘树根,并从附近的小河里提水到营地。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儿童的生活主要主要有两点不同:狩猎采集者的孩子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没有成人监督的情况下,与各个年龄段的人学习和玩耍;他们的教育很少有通过直接指导进行的,相反,他们在实践中学习。
例如,在8月炎热的一天,我们看到一群3-5岁的雅鲁罗男孩和女孩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营地的外围挖树根。他们回到营地,开始自己生火并做了简单的饭菜。在许多场合,我们还看到雅鲁罗族女孩在垃圾堆收集简单的废弃篮子,借此来学习编织的基本知识:她们慢慢地解开这些篮子,然后重新编织出来。
另一天,我们看到大一点的孩子叫来小一点的孩子帮忙,从营地边缘拖来几根木头和木材,建造一个旋转木马或转盘。孩子们轮流上阵,大的帮助小的,哪怕他们的努力并不总是成功。一群男孩和女孩观看我们建造房屋的过程后得到了启发,此后几天,他们收集原材料——棍子、棕榈树叶和绳子——自行建造了他们自己的微型房屋。
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是生活在偏远村庄的自给自足的农民,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我每年都与他们一起生活和工作几个月。在这里,几组年轻的朋友和兄弟姐妹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带着他们的弟弟妹妹,从井里提水,或者在没有父母监督的情况下在田里劳动。
这些例子中给出的启示是,在工作和游戏中,雅鲁罗和玛雅儿童最常在混合年龄群中相互陪伴——观察、学习、教导、制定他们自己的规则,并提出他们自己的社会秩序。
我的研究表明,16岁以下的玛雅儿童每天只花大约1.8分钟接受父母或成人的指导,3-18岁的雅鲁罗儿童每天接受指导的时间不到1分钟。其他地方的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观点。在提斯曼人(南美以园艺种植为生的人)中,成年人每天直接与儿童讲话的时间不到1分钟。
幼儿也有惊人的自由度,可以自己做许多决定。例如,有一次我挨家挨户征求玛雅父母的签名,征求他们的同意让孩子参加一项我们的成长研究(大学和资助机构要求研究人员获得儿童父母的同意)。一位家长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问我,不问我的女儿?”她的女儿当时7岁。
狩猎采集者的世界里有许多儿童,而成人和儿童几乎没有分别。他们工作、玩耍、放松和睡觉的地方没有被区分开。例如,隐私、独处时间和成人专用空间是雅鲁罗人不知道的概念。他们生活在开放式的环境中,孩子们可以自由地跑进跑出,而无需获得任何许可。雅鲁罗族儿童也不会被限制在可能被认为是成人的空间和活动中,例如月经屋(许多传统社会的妇女在每月来月经的几天去的特殊建筑)、观看分娩、陪伴在垂死的人身边;或参加通宵的社交舞蹈"tohé",与乐队一起唱歌;进行治疗以及讲述故事。
尽管接触密切,成人和儿童的世界依然是平行运作的。虽然孩子们自由地进出成人空间,但他们有自己创造的自主社会生活。在混合年龄群中劳动和玩耍,可以将社会学习嵌入到儿童所做的其他事情中。
儿童从他们的同伴那里学到的是如何建立社会秩序:组织活动,分担责任和奖励,参与健康的竞争,并培养容忍、协调和个人启动的能力。简而言之,他们学到了如何成功地成为社会的一分子。
他们还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并了解什么是可接受的社会同伴行为。许多人类学家说,他们很少看到孩子发脾气。孩子们在断奶时会大吵大闹,但一旦他们能走路并开始保持与其他孩子的交往,即使孩子们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很少发脾气。有一次,我的一位同事带着她的小孩来到研究现场,虽然这个小女孩在认识字母和数字方面相当厉害,但当她被要求与其他孩子分享食物或玩具时,她开始大叫,与她一起玩耍的玛雅儿童都傻眼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小规模的传统社会和工业化社会的社会、经济和学习环境有很大区别。在理解儿童如何学习时,这些童年经历的对比是否有意义或重要?
没有直接的方法来回答这个问题,部分原因是关于儿童学习的大量文献几乎都是在工业化人口中进行研究调查的,在这样的社会中,上学和在小型核心家庭中成长是正常的。然而,这些社会只占不到全世界人口的15%,限制了我们评估文化和生态差异如何影响社会发展的能力。
近年来,有很多关于育儿趋势和教育实践的讨论,展示了工业化国家的人们如何看待其他的儿童学习模式,包括“自由的童年”和“自然的童年”运动,主张儿童应有更多的独立性和更少的成人监督,特别是在户外。许多报纸文章和博客都批评了“直升机式育儿”,即父母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或效率而一直在孩子身边盘旋。在学校里,许多教育工作者提倡不同年级混合的小班课,强调同伴间的学习。
这些讨论可能表明了一种直观的认识,即孩子们在混合年龄群中,以自己的速度、在彼此的陪伴下,学习合作和社会技能是最有效的。当然,在一个依赖技术技能的世界里,由成人指导的正规教育也是非常有价值的。而当涉及到学习社会技能时,在由儿童组成的社群中学习也许是最好的。
本文作者Karen L. Kramer是是犹他大学的人类学教授。
(翻译:李思璟)
来源:Sapiens
原标题:What Industrial Societies Get Wrong About Childh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