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は夢だらけ〉-中
椪柑#838
#雙向單戀
#雙向溫水煮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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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乙女樂討厭夢境。
這麼講起來可能有點諷刺,畢竟不論是TRIGGER的代表曲之一,或是他所身處的娛樂世界,抑或是他所身為的偶像本身,便是一場不知何時會醒來的夢境。只能懷著剎那即是永劫的信念,等待著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朝陽。
身為偶像的他卻不喜歡這種不穩固甚至可謂虛無飄渺的關係,為此他也沒跟九条天少吵過架。他並不覺得自己冒進而無謀,擁有明確目標與理想應是他的美德,天卻認為他們唯一需要的是將自我抹殺,因為所有觀眾的夢都是不同的,自我過於鮮明毫無用處。在這個議題上九条天基本上戰無不勝,最理解歌迷,最重視歌迷的人捨九条天其誰?八乙女樂雖然接受了這樣的理想與方針,但這並不是他的本質。究竟又有誰能像九条天那樣的抹殺自我呢?八乙女樂雖然欽佩,但他的接受還是出於不想輸的頑固,若要讓他選擇他更希望成為一個能全然展現自己的偶像。
因為他想要的不是夢境。
他想要的也許是,最接近永恆的、如同高掛青空的太陽一般的東西。
亙古不變的、綿長而堅定的,那些能夠緊緊抱在懷中也能夠被緊緊擁抱的,踏實而有力的存在。
目睹了父母的婚姻破局,八乙女樂下意識地對男女情感保持著不信任,父母之間雖然並非不存在愛情,但帶來的傷害與寂寞卻使他難忘。他曾經暗自發誓如果他喜歡上一個人,必定要用盡全力讓對方幸福,誰知道他跟他父親依舊繼承了相同的業力。父親應該也曾經發誓過要讓小鳥遊紡的母親幸福吧。他只知道不被選擇的母親因為無法擁有父親的愛而寂寞,卻不曉得父親也經歷過同樣的失去。那些傾注全力卻無從守護的珍視,甚至並未得到站在身旁位置的權力,有的時候他忍不住認為這是一種因果報應,因為他從未理解過父親的立場,因為父親也並未從這段無果的愛戀中解脫,於是上天讓他也來親身體驗一次。
愛是存在於內在的東西,他知道。無法以外在的方式決定,可以觸發卻無法交換,他見過的美麗女性不計其數,讓他為之傾心的女性卻也只有小鳥遊紡一人,這個情感本身即是珍寶。他對小鳥遊紡是感激的,感謝她讓他了解到擁有珍視的人有多麼可貴,但也同時體驗到何謂身不由己與求而不得的悲苦。若是有個可以遷怒的對象也許還好一些,但一切的結果也都是自己的考量,為了他所身負的期待而選擇的道路,於是連生氣的餘地都沒有。於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來自和泉三月的話語便是在此時降臨。
雖然說是話語,更接近一種氣味,一種和泉三月特有的氛圍。這個在工作時已早有體會:一個空間中,有和泉三月跟沒有和泉三月,是完全不一樣的。也許觀看電視或是網路影片的時候感覺沒那麼鮮明,但是一但共事過就會理解到,那種氣氛全然安定而溫暖,努力會被看見、失誤會被掩蓋,即使自己絆了一跤也會被接住的安心感,那是無法被輕易取代的強大才能。
他雖然了解這件事,但真正體驗到這有多麼可貴,則是因為那場酒醉。
他記得跟和泉三月去看電影的那天他整個人渾渾噩噩,雖然看了電影但內容並沒有真正進到腦子。當時的他對所有的遺憾都感到疼痛,不想看見任何的悲傷,卻也無法真正與快樂產生共鳴。他並不想維持那個狀態卻束手無策,直到和泉三月對他舉起酒杯。
他想要被理解卻不想訴說,希望能解脫卻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落入了什麼囹圄。他讓自己陷在原地,也同時責備自己讓自己陷入這個境地。
然後三月則讓他喝了酒,讓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責備,讓他覺得即使感到痛苦也不會毫無意義,更重要的是,讓他覺得溫柔的陪伴與沈默的支持是一種只要他想要就能奢侈地當成理所當然的東西。
他其實是茫然的。
八乙女樂雖然是家中獨子,但父母的性格與教育方針並沒有讓他嘗試過被人捧在掌心中寵愛的是什麼感覺。飄飄然的、頭重腳輕的、一開始有些懷疑跟試探,卻又在所有的一切得到回應後感到雀躍。非現實的、夢境一般的,而八乙女樂希望這不是夢境。
於是他暗自稱呼這是一場盛大而隱密的酒醉。為了避免從酒醉中醒來,他展開了一連串行動,時而觥籌交錯時而暗流湧動,無限延長一切飄飄然的機率。與此同時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麼偶像與觀眾之間,總是追求著不會醒來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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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乙女樂先感覺到的是體溫,然後是令人安心的氣味,最後才是宿醉造成的頭痛。
他感覺整個人像是包裹在混沌的繭內,有個溫暖的事物靠在身邊,還有一種說不上陌生卻又不屬於他自身的氣味,讓他感到安心又躊躇。他試圖移動身體,然後在想要抬頭時被宿醉的頭痛襲擊,逼得他張開雙眼想要尋找水源。
他發現自己身在熟悉的房間,時間已入秋但氣溫尚未下降,即使是在天光尚未開展的清晨他也沒感受到寒冷。房間昏暗,只有一絲微光散落,八乙女樂在床上掙扎數次才終於笨拙地坐起身。直至此,他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另一個熱源。
八乙女樂心跳漏了一拍。
光線太過昏暗,面容只看得見朦朧的輪廓。柔軟的髮絲散落在床單上,連帶著氛圍感也顯得溫和。這種親密而私人的景象讓他心驚,他該不會帶了什麼不該帶的人回家了吧?但定睛一看瞬間放下心來,又覺得自己因為這樣感到安心是不是哪裡不對。
和泉三月躺在他床上。跟自己一樣穿著昨晚相約喝酒的外出服,表情因為熟睡而放鬆。跟平時有活力的氣質不同,顯得柔和沈穩,明明是給人可愛感覺的娃娃臉,卻在此刻顯得有些成熟。
然後他發現了那個讓人安心的氣味來自和泉三月。
可能是衣物柔軟精、或是空間香氛?一種讓人彷彿回到童年的甜香,帶了點香草或是柑橘的清新。
是一種讓人莫名悸動的情緒,卻無從找出根源。
他不知道有多久沒跟人一起睡在床上了(拍床戲的時候當然不算)也很少有跟人這麼親密的距離,但不知道為什麼,如果看到和泉三月,就會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他原先與人保持的距離與防線在和泉三月面前不堪一擊,更甚者是他不曉得這是否是和泉三月的刻意為之,亦或是,他自己本人的有意為之。
他無法解釋,他只是下意識地想待在他身邊,於是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拉長,他希望三月沒有感受到異樣,因為就連他也無法解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這次可能有些過火了。八乙女樂在心中感到些許的罪惡感。
看著眼前的情況,他突然意識到他昨晚究竟有多孩子氣。沒什麼特別的緣由,就只是在三月依諾赴約時,突然感受到了那種期待被承接的安心感與快樂,彷彿某顆本來以為會深埋於土中許久的種子赫然抽枝發芽,為了澆灌而將酒液一杯一杯飲下,最後則是整個肉身化為爛泥。
八乙女樂突然感受到一種分裂,同時羞恥地想要鑽入地心,卻又隱隱希望三月能夠同樣接受孩子氣的自己。
思及此,他俯身看著三月的睡臉,一瞬間感覺有些陌生。八乙女樂忍不住湊近端詳,三月放鬆的眉眼使原本就相當秀氣的臉看起來更加柔和,如果樂是在醒來的瞬間馬上看見三月的睡臉的話,他一定會認不出來吧。與其說是美少年不如說是美少女的臉龐,三月一直都是用他堅毅有活力的神情展現他人格魅力中帥氣的一面,但這種放鬆的表情使他顯得雌雄莫辨,反而有著另一股中性的吸引力。
雖然聽說三月本人很長一段時間都對自身過於女性化的容貌與嬌小的身材有些自卑,但這些在八乙女樂眼中也都是和泉三月本人特有的魅力。
即使有著柔美的臉跟纖細的身材,但擁有支撐起夥伴與自身的堅強意志,還有讓人忍不住想要依賴的溫柔胸懷,是多麼讓人欽佩的存在。
所以,想要親近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八乙女樂看著三月的睡臉,忍不住這麼想。
但這種親近跟大家一般認知中的親近,是否又是相同的東西呢?八乙女樂無暇考慮,因為三月原本平靜放鬆的眉間突然蹙了起來,將樂從發散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正想著三月是不是不舒服的同時,三月瞇起的眼睛稍稍張開,跟俯身在他上方不遠處的樂對上了視線。
樂有些愣住,不知道如何解釋他為什麼會俯撐在他上方,而三月則是一臉迷濛與睡醒時特有的茫然,兩股同樣匪夷所思的視線交疊,氣氛荒謬離奇彷彿沒人睡醒,樂瞬間心虛到考慮是否該把三月再敲到睡。
但他的暴力意圖沒有得逞,高光回到三月的眼中,他眨了眨眼試圖坐起,卻又在下一秒發出了明確的慘叫。
「哇!!!!!!」
樂這次是真的被嚇醒了。
「和泉哥?!怎麼了!」
樂嚇到整個起身,想要檢視三月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手輕輕搭上三月的肩卻引起了更慘烈的哀嚎。
「等等等等你先不要碰我!!!!」
幸好三月剛睡醒還沒開嗓,不然以三月平時的大嗓門很有機會驚動大樓保全,那他可是跳到東京灣都洗不清了(?)
「究竟怎麼了?!需要叫醫生嗎?還是叫救護車?!手機呢手機在哪、」
「不用手機!不是蛤不要叫救護車!我只是、我是、」
「你只是?!」
「我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麻掉了啦!」三月叫出來的時候顯得有些淚眼汪汪。
場面不知該說是荒謬還是詼諧,樂傻在當場。但回想一下他似乎有大半夜的時間壓在三月身上睡死(救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麻掉指的真的是血液不流通引起的痲痹。
雖然有點開始懊悔自己怎會如此失態,但看見三月的反應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戳了下三月的手臂,看見三月因為麻痺感「哇!」加上手足無措、又因為他的惡作劇怒目相向咬牙切齒同時卻還是帶了點無奈的表情,他內心百感交集,但最後某種輕盈又雀躍的情感依舊佔據了優勢,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和泉三月氣得把坐在床邊的他踢了下床。
他止不住,攤在地上笑成大字形,只差沒來回打滾,順利接收到幾個從頭上丟下來的枕頭。他歡快地讓枕頭打在臉上,然後翻身站起,在沒走幾步還是會忍不住笑幾聲的狀況中走到衣櫃前拿了條浴巾,然後轉身走回床沿。
三月一臉惱羞地用左手抓著抱枕瞄準,他伸手抓過三月手中的抱枕,在三月一臉錯愕的眼神中把浴巾塞進三月的手中。
「麻痺應該好多了吧?去洗個澡吧,我來做早餐。」
「咦?」
他不分由說地把三月推進浴室,然後走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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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泉三月對宿醉並不陌生,多虧了大和跟壯五這兩個性格壓抑的團員,對於酒後失態的抗性更是遠超一般社畜。
但究竟為什麼明明宿醉的是八乙女,出糗的卻是他呢?三月用蓮蓬頭猛沖自己的臉,想著這水勢簡直是他內心的寫照,來勢洶洶,老淚縱橫。
這間浴室他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借用,轉換花灑跟水龍頭的時機甚至莫名有點熟練,除了蓮蓬頭支架對他而言有點高以外可以說是一間非常符合他喜好與需求的浴室。
泡澡派的八乙女樂有著大理石磁磚的浴缸,尺寸對三月而言完全能夠舒展身體。為了報復八乙女樂臨時起意的惡作劇三月甚至想著乾脆多丟兩片入浴劑,最後還是出於甜點店長子的責任感才沒做出奢侈的事。
在水中確認了麻痺的右臂恢復到跟左臂一樣的感知,三月展開自己的手掌再用力握住,像是想要確認手部的感覺,也像是想要確認自己身處的時空是真實存在。
昨晚酒會中的八乙女在一種異樣的高昂情緒下終結了他一時興起點的泡盛,兩人半是瘋狂半是試探地繼續著話題,但沒有人要主動喊停,直到八乙女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而他似乎一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越過了底線。
無視了驚人身高差距的三月像是要負起責任般地扛起了八乙女(失去意識的人真是重的不可思議),熟門熟路地摸出八乙女口袋中的感應磁卡通過大樓電子鎖跟電梯鎖,最後用八乙女樂本人當鑰匙打開公寓的指紋辨識鎖,然後精疲力竭地跟爛泥八乙女一起跌倒在床上。
這畫面固然荒謬地匪夷所思,但他卻也在酒醒之後意識到了某些警訊。
他跟八乙女實在變得太親密了。他一直到昨晚看著八乙女的睡臉時才意識到,他幾乎就要開始對他注入期待了。
他們最近也許因為某些風波、某些沒被說出來但心照不宣的默契、而變得比過去親近許多。他對八乙女住的公寓熟門熟路,對於那些科技感十足的開鎖方式竟然可以淡然通過,八乙女樂本人似乎也對此毫無不妥,就這樣把攸關人身安全的資訊全部交給他是沒問題的嗎?在他面前如此毫無防備是沒問題的嗎?雖然希望樂跟他相處時能做自己就好,但如此純然坦誠的八乙女樂又讓他擔憂起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接並全然無傷,明明希望對方對自己能打開心扉,但讓他感受到對方似乎真的把某些很柔軟的部分袒露在他面前時,三月又會為了自己的搖擺不定而自責。
但是,出於某些但是,在聞到跟八乙女樂身上一模一樣的沐浴乳氣味時,還是會感受到一些,隱微而不為人道的雀躍。
三月把身體擦乾後,赫然發現原本脫下來的衣服從衣籃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摺得整整齊齊的白色上衣和運動短褲,他猶豫了1.5秒就穿上了,跟著蒸騰的白霧一起踏出浴室。
八乙女樂的公寓他並不陌生,但白天跟晚上的印象落差不小。雖然身為最近出沒率有點高的電影親友,他倒是第一次獨自在八乙女樂的家過夜,夜晚那些時髦的間接照明跟霓虹裝飾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日光照成純白的牆壁跟整齊的工業風承架,深色木紋地面讓人感受家主人穩重的一面。三月邊走邊想,結果從起居室迎面撲來廚房的香氣,被八乙女樂穿白色T恤做飯的背影正中腦門,三月覺得有點承受不住。
樂腰間綁著日式的短圍裙,站在開放式的中島廚房,神情輕鬆地煎著玉子燒。三月不禁有點暈眩,這也是最想被擁抱的男人第一名不能流出的畫面啊。
八乙女樂轉頭看見他邊擦著頭髮邊望著廚房,看似很自然地跟他說「吹風機在房間裏,先把頭髮吹乾吧」他也看似很自然地回他「謝啦」就這樣結束了短暫的交會,但一切都似乎如此理所當然才是最莫名奇妙的地方。
該說直男的友誼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嗎?三月在熱風中繼續思考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跟最想被擁抱的男人變成這種會互借浴室跟吹風機的關係了。自從一個月前那些被他發現的秘密,又或許是更早之前,他們深夜在Zero小巨蛋前的談話;又或許是更早之前,他們為了Zero小巨蛋落成公演時八乙女樂在他心中種下的種子。不論起點為何,他越是想要為對方做些什麼,事情的發展就越是超出他想像。也許自己不像一織或是凪那樣擁有解決問題的才能,每次想要為什麼事情努力時,事態的發展都讓他措手不及。他沒辦法否認他其實喜歡這種隱密而帶有一些秘密的親密感,但是否,要是他的感受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那他是不是會成為日本演藝界、有史以來最尷尬的偶像。
誰知道他的不安被味噌湯鎮壓了,對於關係未明的恐懼,在江戶之子使盡全力而過於好吃的傳統日式早餐前敗下陣來。
和泉三月在試喝了一口味噌湯之後震驚到呆立原地。
「可不是嗎?」八乙女樂單手叉腰一臉得意。「我對於鰹魚干的品質是很堅持的。」
「這什麼商店街老店職人的發言www」三月忍俊不住。「我究竟該吐槽你在早餐下的功夫太驚人還是該稱讚你啊!?」
「稱讚我啊,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八乙女樂一臉理所當然。「早餐當然要吃得好吧。」
「不是啦!」三月哭笑不得。「早餐太好吃你讓商店街的阿姨們情何以堪。」
八乙女樂幫他們兩人拿好了餐具,擅自走到他對面坐下,使得三月也只能跟著他的節奏坐上餐桌。
「我又不是商店街老舖,」八乙女樂過於坦然的正論讓他無話可說。「而且也不是隨便一個人來都吃得到。」
「啊………」三月心跳漏了一拍。「那真是令人感激。」
剛煮好的白飯飄散香氣,烤得恰到好處的竹莢魚一夜干邊緣有著微焦的痕跡,點綴青蔥與紅薑的玉子燒,鰹魚高湯燉煮的豆腐海帶味噌湯,柚子醃漬的白蘿蔔與牛蒡,如果不說還以為自己走進了什麼大有來頭的日式料亭吃早餐。
坐定的兩人視線交會,八乙女樂的眼角似乎有著微不可聞的笑意,雙手合十跟「我開動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三月虔誠對著食物道謝的同時也因為這個舉動的日常感有些莞爾。究竟又有誰能夠想像跟以前非常憧憬的對象一起用這種方式吃早餐呢?
「要說謝謝的是我,昨天晚上真是麻煩你了。」兩人開始掃蕩餐點時,八乙女樂突然冷不防蹦出這句,三月只能慶幸自己當時沒在吞嚥。
「要說麻煩………」三月斟酌了一下措辭。「還真是挺麻煩的。」
「所以說真是抱歉啊………」
「但這頓早餐看起來也挺麻煩的,所以就別在意了吧。」
「欸?」八乙女看起來比他還傻眼。「我還以為你要跟天一樣開始說教了。」
「哈哈哈什麼啊!」三月笑了出來。「我的確是考慮過要不要說教一下,把自己喝到失憶實在太慘了,我之前都會被凪錄影存證,但有時候喝到失憶的那個人可能才是最後悔的,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欸………」一句話中的槽點有點太多,八乙女樂突然衝擊到不知道從哪裡回應。「………錄影存證是什麼情況?」
「說起來太麻煩了就忘了吧。」
「!?!?」
但就在三月在內心吐槽起自己為什麼總是挖坑給自己跳的同時,八乙女話鋒一轉。
「你昨晚在這裡過夜,宿舍那邊沒問題嗎?」
「我有傳訊息給一織,應該沒問題。」
「真是可靠啊哥哥。」
「畢竟當時有人醉到不省人事,總不能放著就跑吧。」三月講得理所當然,太過雲淡風輕反倒讓人有些心驚。
「真的是非常感激不盡……」八乙女樂放下碗筷雙手撐桌行了一個禮,過於鄭重使三月有些發笑。
「我就說沒事啦!話說你沒宿醉嗎?」
「可能睡太好了宿醉倒是還好,剛剛喝個茶之後就沒事了,真是托你的福。」
「這是什麼基因樂透……!?人長那麼帥還不太會宿醉………」三月發出了有點匪夷所思的感嘆。
「今天有工作嗎?」
「嗯,我們晚上有錄影,我待會吃完就差不多該回去了,感謝你的招待啊!」
「這不算什麼,那我待會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我可以搭電車就好。」
「沒關係,我送你吧。」
三月感受到一種無以名狀的氛圍,帶著一點膽怯,卻又更加強勢而雀躍。他什麼都沒說。
「那真是幫大忙了,謝啦!」他笑著説,對上樂的視線,因為感受到那個鬆一口氣的眼神而心神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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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再過去你會很難停車。」三月邊說邊整理剛剛買的鮮奶,一邊指著。因為剛剛經過超市時三月「啊!」了一聲,在八乙女樂的逼問之下才坦承他本來答應一織要幫宿舍買鮮奶,結果坐上八乙女的車子讓他把這件事忘光光。
那有什麼問題,我也剛好要順便買東西。講得理所當然的八乙女隨即打了方向盤,車頭一調開進了超市停車場,三月還沒來得及傻眼樂已經率先下了車,帽子墨鏡跟購物車拉得行雲流水,三月內心感嘆,果然是帥到一定程度,再怎麼日常的行動都不會讓人失去濾鏡。
「你平常會自己出來買菜嗎?」三月走在他身旁順口一問。
「其實不常,如果是跟外公一起買菜的話通常會去市場。」
「這樣啊…」果然家裡也是傳統派。
「工作太忙的時候就會直接用外送叫菜了。」
「啊我懂,我們這裡也是這樣。」
兩人推著購物車經過一排冷凍櫃,最後停在目標的牛奶區。
「買二送一….?」
如果是和泉一織或九条天的話,就會冷靜地說著「那就是六六折。」
但他們對視一眼,樂毫不猶豫地放了三瓶進購物車,三月還沒問樂要怎麼分,樂就開始問他「要不要順便買毛豆?」話題被輕易帶走,特價的毛豆跟蘿蔔被放入籃中,還有幾瓶麥茶跟氣泡水,原本的補貨不小心成為了購物行程,一直到他們提著兩袋塑膠袋開著後車廂討論著下酒菜,才回過神來。
結果樂只說「幸好有開車。」三月思考著是不是哪裡不對,但搜索枯腸找不到吐槽的著力點,只好說「對啊。」
最後在三月指定的路口,和泉三月提著兩瓶鮮奶跟麥茶下車,回頭說「我待會把鮮奶的錢轉給你。」八乙女樂歪著頭看著他說不用。
這樣不行吧!這樣說的三月迎上了他的視線,樂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下了車,站在他身後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眼神明亮又堅定,三月突然有點茫然。視線交疊的時間不停延長,三月不知道怎麼辦,最後只好自己給話題結個尾,他感受到那個氛圍,如果再不讓話題中止,樂不管說什麼他都會答應他。
「那真的多謝你了,我們之後再約囉!」
說完轉頭才走了兩步,八乙女樂叫住他。三月。
嗯。
他停下腳步回頭。他有聽錯嗎?
「剛剛忘記給你,接著。」
一個反射著日光的物體呈拋物線飛過來,三月下意識接住。
「……鑰匙卡…?」這個跟他之前看過八乙女樂使用的磁卡長得一模一樣,但並不是八乙女昨晚身上帶著的那一副,三月馬上就意識到這是八乙女家的備用鑰匙。
「嗯,就當作以防萬一吧。」
以防什麼萬一啊…!?三月內心吐槽忍不住噴發,但話到舌尖看見八乙女樂的臉,隱隱嗅到一絲緊張的氣味,話語全都嚥了回去。
他沒有聽錯。
「我拿著這個……真的沒問題嗎?」三月看著眼前的八乙女樂,有點遲疑地問。
「倒不如說……」八乙女樂垂下視線摸著後頸語氣有些躊躇,但他很快又抬頭與三月對上了雙眼,彷彿下定了決心。「我希望你拿著。」
欸。糟糕。
這種時候究竟有誰有能力拒絕用這個眼神看著你的這個男人?!三月內心某個角落的吐槽來到了高點。
但更多的部分則是把某個他咀嚼許久的問題對著他的腦門大聲質問,幾乎在厲聲咆哮。
他是真的想要拒絕嗎?他吐槽歸吐槽,他其實早就知道答案。
白日的陽光讓他有些目眩,垂在腿邊的塑膠袋滲出的水珠打溼了他的褲管,他聽見心跳、風聲、戶外的白噪音,他腦中原有的喧囂一片,在樂的那句話一出之後全都歸於寧靜。
他知道他根本無法拒絕。
「好吧,希望不會是用在有人喝到斷片的場合上。」三月笑了出來,一半是因為自己的沒用,一半是希望對方能因為自己的吐槽放鬆氣氛。
誰知道八乙女樂根本不接這個球,甚至是,他根本沒發現三月丟了顆球給他。
他聽到三月收下之後的反應只是全然的舒展,笑得像是正午的太陽,光芒純粹炙熱毫無陰霾幾乎要灼傷視網膜,他不該如此雀躍,像是初生的孩子第一次見到繁花盛開。
「謝啦,三月。」
但三月感受到了夏花綻放。
他生於春天,連名字都帶著時節。而此時已然入秋,他們曾一起走過冬夜,但也許,對他而言夏天正是此刻。
於是他回答。
「不客氣,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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