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工-前輩
「請叫我——五、色、前、輩!」
五色扠著腰、撐著鼻孔,得意得妳幾乎都能瞧見有尾巴朝天。
看得出來,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不會吧,工,你特地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講這句話嗎?」妳一點也沒打算讓他如願,「不是應該先說『恭喜康復』、『歡迎回來』、或是『我好想妳』嗎?」
妳幾乎能看見五色的尾巴瞬間垂了下來,得意洋洋被侷促不安取代,「恭、恭喜康復,那個、歡迎回來,還有、我⋯⋯我⋯⋯我好⋯⋯」
「不想我的話就不用假裝了。」
「才不是那樣!」五色的臉脹得通紅,「我每天都有想到妳耶!」
妳噗哧笑出聲,這個從小認識的弟弟性格如何直率,妳早就摸透了,如何逗得他哇哇大叫,一直都是妳擅長的事,看來妳就算大病一場也不減威風。
白血病讓妳休學了兩年,硬生生從比五色大一屆、變成比他小一屆。
剛復學的妳仍是高二,五色卻已經從高一變成高三了。
好像被偷走了兩年一樣啊,妳暗自感慨著,工還真長高了不少。
五色還陷在開場白錯誤的懊惱中,不斷辯解他有多關心妳的健康、有多開心看見妳回到白鳥澤。
這些妳當然都知道。
生病之初,五色非常勤勞的來探望妳,直到化療讓妳開始掉頭髮,妳謝絕一切訪客,於是五色改為電話和簡訊關心。
說是關心,很多時候五色都是在講自己的事。
「我今天打出了牛島前輩稱讚的扣球!」
「五色工獲得本日發球MVP!」
「我的平板今天又被前輩們搶去用了一整天⋯⋯」
但是,世上有人反覆確認著妳的存在,這給了妳更多和病魔對抗的勇氣。
五色跟妳說的事總是瑣碎平凡,不知怎的卻能讓妳在化療導致的作嘔和倦怠、低血球發燒、甚至入住加護病房病危之際,露出打從心底的笑容。
「我開玩笑的啦。」妳此時的笑容也是由衷的,眼看五色的滔滔不絕難以收拾,妳不得不開口給他一個台階下,「我都知道,工,謝謝你。」
五色的尾巴又翹起來了。
「那,妳是不是該喊我五色前輩了?」
「怎麼拿這種事為難姊姊呢?」
「因——為——」白鳥澤的現任王牌俯視著妳,然而眼神和十幾年前掛著兩行鼻涕追在妳屁股後面跑的男孩如出一轍,「我不想要妳把我當弟弟啊!」
講完這話的五色自己忽然紅透了臉,妳仍忙著哀聲嘆氣,「叫前輩有什麼意義?我被你喊前輩的時候也沒有覺得特別開心。」
「我才沒有喊過妳前輩。」也對,五色都是直呼妳名字。
「對耶,那為什麼要我喊你前輩?」不管怎樣,妳就是不想順他的意,「說到底,我還是比你早入學啊,五色小朋友。」
「我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在姊姊眼裡你永遠都是小朋友啦。」
這場拉鋸戰並沒有因為妳的不順從而停止,五色始終堅持不放棄,妳則像是找到新玩具一般,和五色進行這類無意義的辯駁上了癮。
甚至去看排球部練習時,妳會刻意大喊:「工——加油——」然後等著其他人問:「為什麼那個二年級的女生會直呼五色前輩的名字?」
再然後,等著欣賞五色氣急敗壞解釋你們是青梅竹馬,雖然妳大他一歲(實際上,五色會很嚴謹的說九個月),但他現在大妳一屆等等等等等⋯⋯
當然啦,從小到大,妳把五色鬧得亂七八糟的方式不下一百種,只是這一招比較新,是妳近期的心頭好。
妳自然也不會放過衍生的變化招式,在五色面前嬌俏的喊其他三年級「前輩」。
五色總是輕易就會被妳牽著鼻子走,崩潰、驚嚇、沮喪、氣急敗壞⋯⋯但從來不對妳發脾氣。
妳知道自己喜歡看五色有趣的反應,鬼門關前走了幾遭的妳,如今對五色更得寸進尺,妳想要更自由、更放縱享受得來不易的重生。
也就這樣而已,妳沒有深入多想。
直到妳在場邊昏厥的那一天。
妳跟同學一起去觀看排球部的練習賽,五色以漂亮的扣球連續得了三分,妳激動得跳起來為他歡呼,接著卻眼前一黑。
當妳再恢復意識,五色正抱著妳奔跑,前方就是醫院的急診室。
後來妳才知道,旁人本來想先送妳去保健室,五色卻堅決不准,他說以妳的病史,一定要馬上送醫院才行,隨口向教練告了假就抱起妳往外跑。
五色陪妳完成整趟就醫流程,等待期間,妳伸個懶腰他都大驚小怪妳是不是又要昏倒了。
幸好最後檢查結果出爐,並無大礙,五色看起來比妳更鬆一口氣。
醫生說可能是體育館太悶熱、妳喝的水太少、又瞬間變換姿勢導致,五色馬上去買了一公升的瓶裝水。
從五色的口中、同學的簡訊中,妳得知了來龍去脈。
「聽說鷲匠總教練氣壞了,罵個不停,說等你回去要罰繞學校跑一百圈。」回學校的路上,妳告訴他。
「嗯,不曉得下跪道歉有沒有辦法少十圈。」五色看起來相當認真的在考慮這件事。
「幹嘛不叫救護車就好?」妳哈哈一笑。
「我⋯⋯沒想那麼多,反正醫院只有兩三公里遠,直接抱妳跑過來也不會多慢,妳那麼瘦⋯⋯」他抬起下巴,「而我可是白鳥澤的王牌!對自己的體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但是,王牌先生,我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啊,不需要這麼誇張吧。」
身為被幫助的人,妳說這番話實在是有些過份了,但妳也確實有些煩躁,不希望自己再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造成身邊的人麻煩。
「但是,萬一有事呢?」五色沒有被妳激怒,反而顯得嚴謹,「球一落地,就來不及了,是一樣的道理。」
不知怎的,妳的心情一下又輕盈了起來。
「前輩好可靠啊!」
妳欣賞著五色的神色變化,喜上眉梢、嘴角一下子裂到耳根。
「可以再說一次嗎?」他像隻猛搖尾巴的大狗狗。
妳想摸摸他的頭,但現在即使踮腳妳也搆不著他的頭頂了。五色今天畢竟為妳做了那麼多,給點獎勵也不為過吧?
「前輩好可靠啊!」
妳如他所願,又說了一次⋯⋯再說一次也無妨啦。
「工前輩好可靠⋯⋯哇啊啊啊!」
五色笑得合不攏嘴,一把托起妳的腋下、將妳舉到空中。
「工!你幹嘛啦!」
難得輪到妳無所適從,離地的高度讓妳再次意識到,五色真的很高。
「我開心啊!」五色說著,還真的就這麼抱著妳旋轉了一圈,「我想好很久了,等妳承認我可靠的那天,我就要跟妳告白!」
妳錯愕的「啊?」了一聲,五色瞬間僵住。
時間彷彿凍結,妳維持被他高舉的狀態停在半空中好幾秒鐘,他才緩緩把妳放下。
「我還沒說,不算數。」
五色別開臉,重新邁開步伐。
你們變成一前一後的走著,妳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緒。
原來工才是我們之中,比較成熟的那個啊,妳想。
能夠像個大人一樣坦率的面對自己的內心,不像妳,只想一直當個任性妄為的孩子。
「工⋯⋯」
「我還沒說,不算數!」五色又喊了一次,「妳先不要拒絕我!」
「⋯⋯好吧。」妳聳了聳肩,「先不拒絕你。」
你們繼續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
十年後,五色還是打著排球,妳也還是會到場邊替他應援。
五色今天表現很好,但Azuma Pharmacy還是輸了比賽。
妳期期艾艾的跑到球員休息室外頭,想給他一點安慰,又怕他太悶悶不樂而無心搭理妳,在走道上踱步思考著怎樣能逗他開心。
「這位小姐,妳找誰啊?」一名高大的男子走向妳,那是Azuma Pharmacy剛挖角來的明星球員,身高兩公尺,是五色近期老掛在嘴邊的勁敵。妳知道他,但他不知道妳。
「我⋯⋯我找工。」
「工是誰?」他彎身端詳了妳的模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喜歡排球員的話,我也打得不錯,讓我請妳吃冰怎麼樣?」
妳猜想他可能還沒記住隊上所有人的名字,「我找五色前輩。」
妳原想說五色,不小心就說成了五色前輩。
「誰是妳前輩啊!」五色大步走來,氣呼呼的瞪著比他高大的隊友,氣勢一點也不輸人。
「哦,原來你就是工啊,五色前輩。」對方揶揄著。
「我才不是她前輩!」五色鼻翼搧動,忿忿哼了一聲,攬住妳的肩,「我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幾個字有點太大聲,迴盪得走道上的人紛紛轉頭,饒是厚臉皮如妳也忍不住把臉埋進五色胸前。
對方嘖了一聲,自討沒趣的走掉,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收回目光。
「喂。」妳一把捏住五色的下巴,「要不要為了剛才跟我講話的語氣道歉?」
「⋯⋯對不擠。」五色口齒不清的說。
妳一下忘了自己剛才想方設法要鼓舞五色,「是誰以前老纏著我要喊他前輩的?」
「那是在我們交往以前!現在當然是男朋友優先!」
「交往以後我也會叫你前輩啊。」妳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耳朵拉到妳耳邊,「在床上的時候,五色前輩。」
「真是的!」五色的耳根一下紅透,「妳不要話都喜歡說一半一半的啦!」
「什麼一半一半?」
「像我們交往那天啊!」
哦,又來了,翻舊帳這檔事,他總是比妳在行。
大約是十年前,你們交往的那天,也就是妳昏倒被五色抱去醫院那天。
從醫院回白鳥澤的路上,你們繼續一前一後的走著。
妳看著五色的背影,意識到他不只是大幅抽高,肩背也寬闊許多。
「小時候都是工跟在我後面跑。」妳突然開口,「我好像真的很少跟在工的後面呢。」
「喔。」五色低垂著頭,短短的妹妹頭瀏海遮不住失落的眼眸,「也對,妳走前面吧?我在後面看著比較安全。」
他停止步伐讓妳走到前面,妳卻逕在他的身側停下。
「不拒絕你,那可以答應你嗎?」
「嗄?」五色呆呆的張大嘴,那副模樣在接下來幾年裡不曉得被妳嘲笑過多少次「很像河童」。
「可以直接答應跟你交往嗎?」
妳終於想通,為什麼妳一直想展現「妳對五色工來說是特別的」(今天他也確實好好的向妳證實了這一點),除了幼稚、好玩,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還是你還沒告白,就不算數?」妳假裝憂傷,「或是由我來吧?五色前輩,我喜歡⋯⋯」
妳的嘴被五色慌慌張張的摀住。
「等一下!等一下!」五色漲紅了臉,「不行!讓女孩子先告白也太沒男子氣概了!」
「不行?不行交往嗎?」
「可以、可以啦!」
後來你們來往了多少回、說了什麼、又是在哪一句自然的牽起手,事到如今已經有些模糊了。
重要的是,「五色前輩」一直、一直都努力著,做妳身邊最可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