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一.《通訊》№.02
「你難道覺得我們以外有任何人可以信任嗎?」
行動的前一晚,斐羅沒有睡好。
斐羅偶爾會有一些發於夜間的症狀。
通常,他會尋求沃里克的協助。就算兩人擠一張床睡起來再怎麼不舒服,只要斐羅提出,沃里克還是會無條件地讓斐羅窩上床。沃里克高大,溫暖,安全。斐羅將會在沃里克的懷裡一夜好眠。
然而,斐羅昨晚並沒有那麼做。
他認為昨晚,他不應該,也沒資格那麼做。
——「你難道覺得我們以外有任何人可以信任嗎?」
沃里克只信任斐羅這件事,始於僅有斐羅與沃里克的生活展開後。
斐羅清楚,也可以理解。只是沃里克的質問,令斐羅想起像勤勞的小螞蟻一樣忙碌的朱利安.梅湘,和那位斐羅至今還是時常感到相當不知所措的教授。
斐羅不會自認非常認識小梅這個人,也不能自稱與教授相當熟識,但「兩人是否無法信任?」,斐羅卻也不願意在這項習題的答案欄上框選出「Yes」。
包括小梅,包括教授,包括斐羅在這五年接觸到的人。斐羅沒有像無條件信任沃里克一樣相信他們。但他也做不到,擁著與這些人的情誼時,輕易將「沒有人能信任」如此強烈的指控統一作為對所有人的最終審判。
對於如此嚴厲的指謫,斐羅其實是想回答的。
他想開口替人們平反,想為了人們提出辯駁。
——但斐羅.馬洛爾不能這麼做。
信任的餘裕、任性相信的自由。
斐羅.馬洛爾能在嚴峻的現在擁有這些,是以沃里克對人們的信任換取而來的。
資源稀缺、生存風險提高,他人與自我的生命一同置於天平左右,若非付出相當龐大的犧牲持恆,在生活成本攀升的現今,天平勢必輕易地產生傾斜。
然而,斐羅卻不需要特地犧牲什麼,就能獲得非常普通,卻又珍貴的日常。
煩惱、危機、明日。名為生存的天平是沃里克所擔下的。不只承著沃里克,也將斐羅的那副一併擔起,甚至於沃倫的那份,沃里克也不動聲色地攥在手心。沃里克必須時時存疑、刻刻擁著對生存的警覺,才能將乘載龐大壓力的天平維持在最完美的平衡。
所以斐羅是清楚的。
沃里克對於他人的不信任,斐羅.馬洛爾必須拾起一部份的成因。
沃里克做出決定,勢必已經經過重重考量,綜觀全局取出一個對兩人來說最好的解方。斐羅理應是要最信任、最能明白的那個人。可他卻在這種情況下,做出近似於否定、不信任沃里克的行為。
獲得庇護的同時拔下給予遮蔽的翅膀上的羽根,沒有什麼比這更惡劣的事。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斐羅.馬洛爾都不應該讓這件事發生。
他與沃里克的對話停在那一刻。
直至隔日起床,昨晚的斐羅和沃里克還是靜止在同樣的位置,沒有接續的訊號。儘管斐羅已產生自覺,倍感愧疚,試圖找到接住昨晚的時機,但沃里克只是專注地做好保障兩人的行前準備,萬分謹慎地給予叮囑。
「斐(Phi)。」
就在斐羅於基地台周遭晃了一圈,確認將環境拍過一輪作記錄、決定進入基地台向沃里克報告時,斐羅確實聽見蹲在通訊設備前專注確認的沃里克喚了他。沃里克並不常這樣稱呼自己。通常是在很親密的時候才會。
「我很抱歉。」
桔澄的視線接上。斐羅突然想起他曾經跟沃倫提過,兄弟倆的眼睛一個好像夕陽,一個好像早晨。
「昨晚錯誤的是將焦躁潑在你身上的我,你沒有任何錯誤。」
但無論早晨還是夕陽,都暖得令人喜愛。
「……你只是需要一點睡眠而已。」
搭了手,好讓沃里克能將通訊器材全數歸位。斐羅其實並不覺得沃里克需要道歉什麼。得了便宜還想賣乖的人是自己,並不是沃里克。然而斐羅僅僅是將話收下,不打算再說些空泛無助益的話。
「你昨晚有睡好嗎?」
他知道沃里克會希望事情說完就好。
關心是否睡得好,或許還比較實際。
他們最終一同帶回了些令人起疑竇的線索。
第一個發現環境不對勁的是斐羅,接續發現足跡線索的是沃里克。
一處偏濕潤的土壤是大功臣,將從隔離區反方向而來的鞋印留下了。而根據天氣記錄,的確這幾天下過雨,形狀完好未崩壞的印子說明是這幾天雨停後發生的事。
沃里克直至返家都臉色凝重,斐羅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他替沃里克整頓物品,發現那組由總部發派給志願者、沒有於結束時被收回的無線電時,他才捺不住地出聲。
「沃里克。」
斐羅感到有些興奮。
「你覺得,能用這個跟沃倫說上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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