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第一章 初診:破碎的士兵

【主線】第一章 初診:破碎的士兵

Maple

——高崎進也視角


我剛進診間沒多久,習慣性進系統查看今天的預約表,反正看來看去大概都是那幾個熟面孔。我隨意滑動著捲軸,瞬間有個名字晃入我的眼中。

我盯著那名字,愣了足足有三秒那麼久,手指更緊緊抓著滑鼠,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患者姓名:荒谷陽介(初診)』

『年齡:26歲』

『預約時間-14:00』

『轉介原因:惡夢、失眠、持續性緊繃,疑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


荒谷陽介,這個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直直刺進我的胸口。

名字與年齡,都正好對上了那場殘酷的實驗。那個地下實驗場,血肉四濺、尖叫不止的『地獄』。那個被我丟下的十八歲的荒谷陽介……如果真的順利活下來,到現在,確實該是二十六歲。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瞬間浮現那張記憶中的臉——褐色短髮、總是看起來堅定的黑色瞳孔、左臉上還沒完全癒合的傷疤。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雙眼睛,當年在簡報室裡,他用那雙眼睛看著我,眼神裡罕見地帶著不安,卻仍筆直地站著,就像個標準的精銳士兵。


而我……卻親手把他推進了地獄。


「高崎醫生?」護理師小林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睜開眼,看見她站在門口,手裡拿著病歷夾。

「下午兩點的初診患者已經到了,」她說。「要請他先進來嗎?」

我看了眼電腦右下角,時間顯示13:58。深吸一口氣後,我點點頭。

「可以,請他進來。」我的聲音平穩得連我自己都驚訝,彷彿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下午,但此時卻是我這八年來最害怕面對的時刻。


小林離開後,我站起身,走到窗邊。診療室位於三樓,窗外正好是竹之內財團精心維護的日式庭園,楓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

但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腔。

沒多久,規律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門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往後梳的褐色短髮,用些微瀏海遮蓋起右眼,左臉及穿過右眼的傷疤,看著駭人。他穿著黑色襯衫,白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整個人散發著某種嚴肅而壓抑的氣息。

這就是「荒谷陽介」。從我離開後,已經八年不見,他變了很多……卻又什麼都沒變。他的身形比當年更壯碩了,肩膀更寬,站姿依然筆直,但那雙黑色的眼睛……那隻被瀏海遮住的右眼,我知道那底下是什麼——一個永遠失去光明的瞳孔。

而那、正是我的罪。


「下午好,」我說,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請坐。」

荒谷點點頭,走進來,在沙發上坐下。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左肩的位置微微縮著——那是當年粉碎性骨折留下的後遺症。

我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椅上,翻開病歷夾,假裝在看轉介資料,實際上是在努力讓自己的手不要發抖。

「荒谷先生,」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我是高崎進也,您可以叫我高崎醫生。今天是初診,我們會先進行一些基本的評估,了解您目前的狀況,可以嗎?」

「可以。」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某種疲憊。

「那麼,」我在記錄板上寫下日期和時間。「可以請您簡單說明一下,是什麼原因讓您決定尋求心理治療嗎?」

荒谷沉默了幾秒,面露難色,然後緩緩開口:「……是少爺要我來的。」

「少爺?」

「啊、不是……」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回答不太正確,搖了搖頭。「我是說,睡不好。很久了,從……很久以前開始。」

我在記錄板上寫下『失眠』,然後繼續問:「是入睡困難,還是容易醒來?」

「都有,」他說。「有時候躺在床上幾個小時都睡不著,有時候睡著了,但……」他停頓了一下。「……會做惡夢。」

我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

「是什麼樣的惡夢?」我問,聲音依然平穩,但心臟已經開始狂跳。

荒谷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

「……很混亂的夢,」他說。「有血,有尖叫,還有……」他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還有我怎麼也殺不死的東西。」


診療室陷入沉默。

我看著他,看著他緊握的拳頭,看著他因壓抑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是罪惡感?是心疼?還是……恐懼?

「荒谷先生,」我輕聲說。「這些夢……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抬起頭,那雙黑色的眼睛直直看著我。「七年前。」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間。

七年——那同時也是他被評為『殘次品』後被關進禁閉室的時間,我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荒谷被關在那裡多久,因為我逃了……丟下他。

「七年……」我重複,然後在記錄板上寫下『症狀持續時間:7年』。「那麼、這七年來,您有尋求過任何幫助嗎?」

「沒有。」

「為什麼?」

「因為……」荒谷停頓了一下,然後苦笑。「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拳打在我胸口。

「應得的?」我重複,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專業而冷靜。「為什麼您會這樣覺得?」

荒谷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盯著自己的手,那雙手緊握著拳頭,微微發抖著。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那十四具屍體,在想那些和他一起進入地下實驗場的同伴,在想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倖存者內疚。

這是PTSD最常見的症狀之一,患者會因為自己活下來而感到愧疚,覺得自己不配被救……不配活著。

而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荒谷先生,」我說,聲音裡帶著某種溫柔——那是我這八年來學會的,治療師的溫柔,用來掩蓋內心深處那個懦弱的自己。「您願意告訴我,七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荒谷的身體瞬間僵硬。

「……我不太想說。」

「沒關係,」我立刻說。「今天是初診,我們不需要急著談這些。我只是想了解您目前的狀況,這樣我才能幫助您。」

他點點頭,肩膀稍微放鬆了一些。

「那麼,」我翻到下一頁。「除了失眠和惡夢,您還有其他困擾嗎?比如……情緒方面?」

「情緒?」他想了想。「……應該沒什麼情緒。」

「沒什麼情緒?」

「嗯、」他說。「就是……很平,就像一潭死水。高興不起來,說難過也沒有,不如說什麼都感覺不到。」

——情感麻木。

我在記錄板上寫下『情感遲鈍(Emotional numbing)』。


「那麼、您會避開某些地方或情境嗎?」我繼續問。「比如……讓您想起不好回憶的地方?」

荒谷沉默了幾秒,然後點頭。

「地下室,」他說。「我不太敢去地下室,或是……相對封閉的空間。」

「會有什麼感覺?」

「……心跳很快,呼吸困難,有時覺得自己快死了。」

——恐慌發作。

我又在記錄板上寫下『迴避行為(Avoidance)』和『恐慌發作(Panic attack)』。

「還有嗎?」

「……警覺性很高,」他說。「走在路上會一直注意周圍,有人靠太近就會很緊張。睡覺的時候也是,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醒來……」他深吸一口氣補充。「雖然這個在平時工作是好事,但非工作時間也這樣,就……不太正常。」

——過度警覺。

我繼續記錄,然後抬起頭看著他。


「荒谷先生,根據您剛才描述的症狀——失眠、惡夢、情感麻木、迴避行為、恐慌發作、過度警覺——這些都符合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診斷標準。」

他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點點頭,像早就知道答案一樣。

「那……能治好嗎?」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我看著他,看著那僅存的黑色的眼睛裡閃爍的光芒,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

「可以,」我說。「PTSD是可以治療的。雖然過程可能不輕鬆,但只要您願意配合,我們一定能讓您的狀況好轉至七、八成左右。」

「……謝謝。」他低聲說。

『謝謝』,這兩個字讓我幾乎無法呼吸。他在感謝我——感謝那個曾經把他推進地獄、看著他崩潰、然後逃跑的人。

……我不配。

「不客氣,」我說,聲音依然平穩。「那麼、接下來我想問一些基本資料。您目前的職業是?」

「保鑣。」

「保鑣?」他剛剛似乎也脫口說出了什麼『少爺』?

「嗯,」他點頭。「我在……在某個人身邊工作。」

我想起轉介單上的資訊——『由雇主推薦前來就診』。

「您的雇主……很關心您?」

荒谷的表情柔和了一些,那是我今天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的情緒。

「嗯,」他說。「少爺他……對我很好。」

少爺。這個稱呼讓我心頭一震,有時竹之內共平會隨口提到他的一個『朋友』,保鑣選了一些很『有趣』的傢伙,我在想,會不會就是……想到這,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荒谷。

「那很好,」我說。「有人支持對治療很重要。那麼……您是一個人住?還是……」

「不是,」他說。「我和少爺,還有另外兩個同事住在一起。」

「同事?」

「嗯、跟我一樣是保鑣,我們一起工作,也一起生活。」

我聽了之後在記錄板上寫下『支持系統:良好(雇主+同事)』。

「聽起來您有一個不錯的支持系統,」我說。「那麼、他們知道您來接受心理治療嗎?」

「知道,」荒谷點頭。「因為有些影響到工作狀態,他很擔心,跟我說......我應該好好面對過去。」


我的筆尖停在紙上。

面對過去。荒谷的雇主讓他來面對過去,卻不知道……坐在荒谷對面的這個治療師,正是那個『過去』的一部分。

「您的雇主很有智慧,」我說,努力讓聲音聽起來真誠。「那麼、今天就先到這裡。下次治療,我們可以開始進行一些基礎的放鬆訓練,幫助您改善睡眠品質,可以嗎?」

「可以。」荒谷點了點頭後站起身。

我也跟著站起來,送他到門口。

「荒谷先生,」我說。「治療是一個過程,不會一蹴而就。但只要您願意相信我,我會盡全力幫助您。」

他轉過頭看著我,那黑色的眼睛裡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謝謝您,高崎醫生。」

然後他離開了。


門關上的瞬間,我靠在門板上,閉上眼睛。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冷汗順著脊椎滑下,呼吸變得急促而混亂。

他沒有認出我……八年的時間,改變了我的髮型,改變了我的氣質——這些條件足以讓他認不出我。

……但我認得他。我認得他臉上的每一道傷疤、他眼神裡的每一絲疲憊、他肩膀上的每一分重量。


因為那些都是我造成的。


我緩緩滑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對不起……」我低聲說,聲音在空蕩蕩的診療室裡迴盪。「對不起……荒谷……」

但沒有人能聽見,因為我已經不是菅田直也了。

我是高崎進也,一個心理治療師,一個帶著罪孽活下去的懦夫。而現在,我必須治療那個曾被我親手推進地獄的人。


這是我的贖罪,也是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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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正在看著這故事的你……】

八年的逃亡,八年的偽裝,在這一刻全部崩解。

當荒谷陽介走進診療室的那一刻,高崎進也——不、菅田直也——終於明白,他永遠無法真正逃離那場『地獄』。

因為地獄不在別處,就在他的心裡,在他每一次閉上眼睛時看見的畫面裡,在他每一次聽見「荒谷陽介」這個名字時的心跳裡。

而現在,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

一個是破碎的士兵,渴望被治癒。

一個是逃亡的劊子手,試圖贖罪。

這場治療……會將他們兩人帶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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