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跛子包〉

楔子、〈跛子包〉

@locus_birdy




  人們無法從那塊年久失修的破木牌得知這家小店的名字,於是都叫它包子舖。


  包子舖的主人,姓桑,名懷雀,是個年方二五的小青年。但這個靈巧的名字卻難以與他的形象重疊起來,原因很簡單,他的一條腿是跛的,走起路來溫溫吞吞,被逼急了的烏龜都爬得比他快。


  賣包子的人的腳是跛的,那就順口叫他作跛子包了。大家「跛子包」、「跛子包」的叫,漸漸的,也就沒人記得他原本姓甚名誰。


  中原地廣物博,相較之下槐根鎮不過是個盈尺之地,但就包子舖來說競爭可不少,兩條街不定就有三五家,生意也總是此消彼長的,難有一枝獨秀。這家小小包子舖夾在集市深處的小巷中,又沒掛什麼顯眼的旌旗攬客,但只要它的窗口冒出騰騰熱氣,一股餡料的鹹香氣味順著過堂風漫進巷弄,總是引得人們發饞,紛紛提鍋端碗過來買剛出爐的熱包子。這裡的包子與別處不同,咬開格外紮實有勁的麵皮,濃郁的肉汁便噴湧四溢,炒香過的豬肉餡兒拌了青蔥和野菇,那滋味叫一個鮮活絕妙。


  原本若是天天開張,好口碑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的,或許一年半載便能攢到錢出去開間大舖子了。但這間小店偏生任性,三天捕魚兩天曬網,沒人摸得準它開張的時間。偶有外地人慕名而來,卻總是吃閉門羹,就算碰上了開店的日子,又往往被店主人慢吞吞的動作弄得耐性全失,罵一聲「跛子!」、氣沖沖拂袖而去。畢竟只是吃個包子,誰樂意容忍這些疙疙瘩瘩的小毛病呢?久而久之會來光顧的就只剩街坊鄰居,與一些不介意每天來碰運氣的熟客。


  雖說桑懷雀的口碑好,那也只在包子上,對於他的人,則是不乏流言蜚語,其中被非議最多的就是他為何跛足。


  婆婆媽媽們提到他時,莫不可惜他那張精緻的嫩臉兒,又有技藝在身,若是四肢健全的話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找他說媒呢;一轉頭,又低聲說道,據說是從前被賣去當小倌時被龜公打殘的,果然生得漂亮也未必是好事……


  若是爺兒們嗑瓜子時談及,多是先嘿嘿兩聲,調侃那身段遠看還以為是哪裡的姑娘家,莫不是褲底也塞了兩顆大肉包?接著便唏噓感嘆了起來,不知聽誰說過,他也曾是某個武學流派的弟子,如今跛了也只能把學來的功夫拿來擀麵皮了……


  成年人再喜歡說三道四,那也都只是嘴上說說,但小孩們可就不同了。不解世事的頑童還未明善惡,總是依著人性殘酷的一面恃強凌弱,路邊的小動物欺負膩了,也會拿行動不方便的人開刀。


  「跛子包、膽子小,遇到大狗趕緊逃,手裡包子都不要,跨過門檻跌一跤!」


  附近的孩子都會這首順口溜,他們都知道桑懷雀性子雖溫和、面上總是帶著友善的微笑,卻也不太搭理人,唯一能引起他明顯反應的就是狗,只要有狗兒汪汪地吠叫,他就會嚇得臉色發青,拖著跛足慌慌的往屋裡逃,有次逃得急被門檻絆了一下,手裡的拿著的一大疊蒸籠全砸了,圓滾滾的包子散落一地。這樣難堪的事自然逃不過被頑童拿來惡作劇的命運,經常遠遠的看到他,就對他喊「跛子包--隔壁的大黃又要來咬你囉!」


  議論也好,欺侮也好,桑懷雀總是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把包子一個一個拾回蒸籠裡,拍拍衣褲上的塵土,依舊繼續過他那溫溫吞吞、自得自適的日子。偶爾會想起什麼似的,解開繞在身上的襻膊,拿起角落的一柄麈尾,踅向槐根鄙邸,坐在樓棧一隅,要點小酒菜,欣賞戲子們搬演活靈活現的戲碼。待酒菜用畢,又緩緩踅到瓦舍櫃台前去看那委事欄榜。


  桑懷雀踮著腳尖--一邊是義肢,所以有些高低不均--看著欄榜上的委事帖,不過很快的,矮小又拿了柄笨重麈尾的他就被擠到後邊去了,看著一張張或瀟灑俊逸、或靚麗貌美的臉龐,軒昂儒俠是靖端,血性恩仇是阡陌,而那仙風道骨、長袂飄飄,自然就是……


  「您也想承接差事麼?請問是何門何派?」樓棧掌事將案卷交予眼前這位雖然不常看見、卻偶爾會來詢問是否有新差事的小青年。


  「……逍遙會。」


  桑懷雀站在槐根鄙邸外頭,嘆了口氣,忍不住又來揭帖子了。雖然大多數的委託人會拒絕他的幫忙,也有同行嫌棄他礙手礙腳,但偶爾若完成一兩件,他心裡便很高興,好像又回到與師父、師兄、師姐一起出任務的日子。


  抬眼看著無雲晴空,陽光刺得他雙眼泛淚,恍惚間,似乎又聽到師父喚他的聲音。



  「小雀兒,跑慢點,師父快跟不上啦!唉,你這小子!」


  「師父,您瞧!我的輕功練得能踏在枝頭上啦,您快看嘛!」



  他將帖子收進袖子裡,垂下眉眼,嘴角牽起如常那抹輕淺的笑。


  「似乎......該到木匠那兒做一塊新的招牌了呢。」他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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