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游戏陪玩行业:脆弱的人际纽带,情感需求、孤独与暧昧的窗口 - 端传媒 - 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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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从一开始,游戏陪玩就不全然关乎于游戏本身。」

特约撰稿人 蓦然

2012年7月13日,中国上海,一名角色扮演者(cosplayer)坐在人群中央,旁边的人在使用手机。摄:Eugene Hoshiko/AP/达志影像

2018年,一款叫《王者荣耀》的手游开始在大陆风靡,小谭也是千万玩家中的一员。彼时还在美国留学的她,偶然发现了一款提供付费陪玩服务的APP“比心”。点进“王者荣耀”专区,不仅可以找到知名电竞选手、前游戏主播等“大神”,更多的是价格低廉到一局游戏7元的陪玩(注:游戏陪玩工作者往往被直接称呼为“陪玩”或者“陪陪”,下单的玩家则被称为“老板”)。即便在相隔12个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算法也会将在线时间最长的陪玩推到她的主页,一旦下单,随时有人响应。

打游戏也会有陪伴的需求吗?事实上这需求如此之大,早已在大陆形成了一个自行运转的市场。2021年标志着陪玩行业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那一年8月,《人民日报》发文称,陪玩行业因“涉黄严重”和未成年人问题而“亟待监管”,流量集中的平台APP如“比心”等,成为被国家打击的对象;2021年8月,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了被网友称之为“史上最严”的防沉迷规定,所有网络游戏企业仅可在周五、周末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服务;一个月后,“比心”等平台APP要求下架,并永久性关闭涉“陪玩”功能。

但游戏陪玩行业并没有就此沉寂。一份统计报告显示,那一年的游戏陪玩市场规模超过140亿元,几乎可以和电竞产业中游戏、直播、赛事的规模并驾齐驱。如今,随着平台工作者转入“地下”,大量陪玩团以微信群的方式涌现,游戏陪玩行业呈现出一种更加野生的状态,服务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游戏带入门和“上分”(注:指玩家通过游戏胜利为自己提高段位和赛事积分的活动),还有陪聊、哄睡、唱歌、树洞等等。这与过去三年,疫情及其防控促使更多人投身虚拟世界也不无关系。

或许从一开始,游戏陪玩就不全然关乎于游戏本身。我以下单和托朋友介绍的方式,找到几位陪玩工作者和下单的玩家聊了聊。这是一个整体上十分年轻和流动的群体,游戏仿佛一条脆弱的纽带,将他们的情感需求、孤独和爱恋纽结在一起。

2021年9月14日,中国北京,行人经过手机游戏的广告。摄:Andy Wong/AP/达志影像

“我每天都好像心理导师一样”

在语音聊天接通后,我主动打了招呼,屏幕那头的声音显得十分惊喜:“呀,原来大家都是妹子,那我就不‘夹’了,不然我怕你也受不了。”或许是察觉出我的困惑,她向我演示了“夹子音”:“就是像这样”——(提高声线,用一种略显甜腻的语调说道)——“老板晚上好,这里是九尾,请问怎么称呼?”

通过淘宝搜索,我在一家销量中等的游戏陪玩店铺下了单,客服询问我对于性别、音色的要求,我仅表示希望可以语音聊天。随后,对方将名叫九尾的陪玩微信推给我,告诉我打一小时游戏的收费是50元,语聊则是40元。我们马上就互加了微信。

九尾是一位性格爽朗、十分健谈的女生。当我提出“用闲聊的方式进行采访”这一奇怪要求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我们聊了游戏、工作、几则社会新闻,还交换了家猫的照片。期间,电话那头不间断地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直到我好奇地问她,平日里的顾客都是什么样的人?敲打声停了下来。九尾开始向我一一悉数停留在她对话框里的几个“固板”(固定老板):“你看,这是个美院的学生,第二个是我的兄弟型老板......还有这个人,他自己就是个陪玩。”

“你的老板都是男性么?像我这样只聊天的多么?”

“都有,很多老客玩着玩着就变聊天了。女生也有,大部分是遇到感情问题控诉渣男的。我从来不劝妹子们去报复渣男,而是属于‘为爱冲锋,不行就撤’的类型,大不了撞完南墙再找我给你安慰安慰,所以我每天都好像心理导师一样。”说到这里,她不忘提醒我:“姐妹,我们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跟我聊天是不是感觉(时间)还挺快的?”

从下单到结束,短短一个小时多的经历,却已向我展露了有关游戏陪玩行业的部分特质:看重声音;以情绪价值为交易内容;需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角色展演。

在后来的几次(付费)聊天中,我得知九尾任职于一家三线城市的线下陪玩工作室,而我下单的淘宝店仅仅算是一个中介。“单子都是工作室分配出去的,工作室接到了再给我们派单,淘宝、bilibili或者‘小鹿’(注:一个和“比心”类似的陪玩app)的单子都有。”在两年多的陪玩经历中,九尾也曾在“比心”等平台接单,又在平台没落后辗转于几个陪玩工作室。她告诉我,工作室的好处是全凭派单,相对来说正规一点,不需要自己花费功夫去抢单。如果私人接单,比如聊天单可能就会有男孩子跟你刻意聊黄色小话题。但工作室的抽成也更多——我第一次在淘宝下单花费的40元钱,经过平台和工作室,到她手里的不过十多元。

“摆烂”世代的精神认同

建立人设,往往是作为陪玩与老板互动的第一步。这点在陪玩团里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经历了2021年国家对陪玩行业的打击后,大大小小的陪玩团开始取代“比心”等陪玩平台,成为玩家首选的下单方式。无需刻意寻找,只要在微博上的“游戏陪玩”超话下喊一嗓子,就会有许多人涌向你的私信,向你进行自我推销。

“晚上好,这里是XXX,擅长打野,人皮话多,希望可以陪到你。”“晚上好,这里是XXX,温柔话多脾气好,祝你在团里玩得开心。”......

在一个以男性陪玩为主的陪玩团里,十多个人整齐划一地在微信群里发来了语音条。他们有的听起来成熟而富有磁性,有的显然还十分稚嫩,有的夹杂着些许地方口音,不免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同时发来的还有一张张相差无几的名片。名片上有昵称、一个精修的真人或卡通头像、年龄、性别、游戏种类和其他特长。管理员会为老板和当即响应的陪玩单独拉群,待老板挑选好钟意的对象后下单,即可开始。

折扇在陪玩团里的名片。他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个开朗男孩的卡通头像,特长一栏为聊天和唱歌。图:作者提供

尽管才做陪玩不到三个月,但今年19岁的大二学生折扇,已经有不少应对老板的经验之谈。

“如果老板让你在游戏里‘抱’着TA(注:一个游戏动作),你就要‘抱’着TA走全程。如果要求你开麦,那意思就是你肯定要聊天的,话题要你自己找。我比较喜欢聊贴近现实的,这样更有真实感,比如先问问对方年龄多大了,如果是16、17岁,那可能就是个高中生,只有周末才能玩游戏,我会问TA这周作业多不多。”折扇总结道,“总之,就是让TA像朋友一样和我互动。”

谈起加入陪玩团的缘由,折扇告诉我,“最开始就是寒假期间太无聊了,偶然发现微博上有人在招陪玩,就来试试。” 他先是和考核官一起打了局游戏,然后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用于审核声音是否过关,最后交6.6元的团费,就算是进团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几乎没有门槛”。

的确有不止一位受访者表示,如今在陪玩团里的兼职大学生们并不真的缺钱花,也无意在现实生活中参与学习和找工作上的无尽”内卷”,因此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遣。他们对游戏的定义也在发生变化,一款游戏的社交属性越来越受重视。

据折扇所说,《蛋仔派对》便是这样一款“更适合很多人一起玩”的游戏。这款游戏是在2023年春节期间彻底火起来的,彼时距离它上线还不到一年。不同于《王者荣耀》需要不断地进行“打怪升级”,节奏也更为激烈,《蛋仔派对》的画风充斥着乐园般的场景,一群外形“圆滚滚”的游戏角色在赛道上簇拥、翻滚着,场面颇为喜庆。

随着这款游戏的需求越来越大,最忙的时候,折扇顾不上是否有课,全天都在交替着接陪玩和代练单(注:代练指在游戏中以收费的方式帮别人练级的行为),时常在不知不觉中做到凌晨五点。对此,折扇自嘲般地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纯粹的‘00后摆烂人’。”

“所以陪玩让我获得了什么呢?游戏打得好是会被人认可的,我很喜欢这种被认可的感觉。你和别人一起玩,有互动和交流,打得好还会有人夸,就这么简单。不像生活中很多事情,你付出很多之后还不一定有回报。”折扇说,“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就非常真实。”

即使社交媒体中的好友随时在线,但又并非可以随时随地分享生活、打游戏的关系。游戏陪玩所强调的“陪伴感”多少填补了这一空缺,也创造了一种以付费为基础的新型情感关系。

联想到疫情防控期间,校园生活的封闭、无趣,这点就或许更加不难理解。曾有一位大学生陪玩告诉我,她很难回忆起自己在封校期间都做了什么,只记得全天躺在寝室里,举着手机,在一笔接一笔的单子和聊天中度过就此停滞的时间。

2022年5月15日,中国北京,疫情防控期间,市民在街道上看手机。摄: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在暧昧互动中“上头”

有大量的人做陪玩,必定意味着有大量的需求。2020年疫情席卷全球时,小谭仍在美国进行学业。那两年,她比之前更加密集地寻找陪玩,粗略算下来共点了将近200个陪玩,平均每周花费在100~200元左右。谈起最初找游戏陪玩的原因,小谭表示很简单,“因为当时打得不好,所以想要有人陪我‘上分’,也想要一种体验。”

一个好的体验,有时体现为陪玩在游戏里带你大杀四方,让老板全程“躺赢”;有时是对方一口一个“姐姐”“老板”,随时响应你的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小曾清楚地认识到双方权力关系的倾斜,“有时候他们打完游戏没有跟我说谢谢老板,我都会有点不开心。”

但还有一种情况,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在小谭的叙述中,她和一位陪玩之间产生过非常暧昧的情愫。“他带你打游戏,陪你聊天,在游戏里处处保护你,你对他的崇拜就会无限放大。再加上他的头像可能很帅,声音又很好听,你对他就会有很多的想象。”小谭坦言,每局游戏结束后,她都会有一点“上头”,更何况还有游戏本身所催生的多巴胺加持。“总之,我对陪玩的感受很复杂。”

我曾问九尾,如何管理自己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九尾告诉我,很多人会和老板产生暧昧,但她会和老板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建立一个明确的关系,杜绝一切牵扯到感情的问题:“我是陪陪,我们俩可以是兄弟,可以是好朋友,可以是你聊天倾诉的树洞,但是我们俩不可能是情侣或者别的。暧昧什么的都是很以前的事情,人都是经历过打击才变聪明的。”

有人认为私人感情界限需要管理和坚守,或许恰恰说明,这个模糊的界限是如此容易被逾越、突破。像小谭一样对陪玩“上头”的玩家并不在少数。若是在知乎上搜索“游戏陪玩”,会出现不少诸如此类的问题:“爱上了我的陪玩,该怎么办?”“感觉被陪玩左右情绪了怎么办?”在一些高赞回答中,有人会劝题主不要陷入其中,也有人觉得大不了就试一试,还有许多匿名用户用“小作文”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知乎上的相关问答。图:作者提供

回顾互联网自诞生以来的面貌,虚拟陪伴便是与其相伴相生的产物,层出不穷的社交媒体如同看不见的触手,将人们的现实渴求牵扯到一起。无论是主打声音社交的语音房(如早期的yy语音),还是通过打赏进行付费聊天的直播间,都曾一度引发全民参与的热烈效应。然而,相比较于语音房和直播间往往以“一对多”的形式进行,游戏陪玩的最大特质在于“一对一”。一旦下单成功,剩下的时间便属于你们自己,这也使得私人界限可以被轻易地逾越和突破。

出于管理方面的考虑,大部分陪玩工作室和陪玩团都会设立“老板和陪玩不准恋爱,不准私加微信”的规矩,下单的过程也会有管理员在同一个群里全程在场。但谁又能真的加以阻止呢?“只要不给对方的朋友圈点赞,不被管理员发现就好了”——不止一位陪玩这样告诉我。

“不用担心找不到下一个。下一个永远更好。”

陪玩的交易性质,意味着无需承担社交上的压力。相比较于小曾的复杂感受,也有人毫无负担地将亲密关系视为一种商品,随取随用。

有一位男性陪玩和我提到,一些女老板的“粘人”让他很困扰,尽管她们出手也往往比男老板更大方。他将背后的原因理解为“可能是有点‘恋爱脑’吧”。

但果真如此吗?自称“网瘾少女”的02年女生呆呆和我同在另一个陪玩团。她表示,自己虽然经常“对陪玩弟弟‘上头’”,但往往也很快抽离。

最近,呆呆很是痴迷于团里一位声音好听的男生,并连续几晚点对方的哄睡单。男生会在通话中播放舒缓的电台音乐,用一种若有似无的声线对她轻柔地说话。几次半梦半醒之间,呆呆的确感受到了心动,但更多的还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好用”。遇到心仪的陪玩,她甚至会花一笔钱“包月”,或者买他的好友位。“其实就是搞搞暧昧,花点钱,拿下一个自己还挺喜欢的弟弟,这样和他们聊天时,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称呼,比如姐姐、宝宝,也可以让他对你说甜言蜜语,听你倾诉。这些要求都是可以私人订制的。”

“那你不担心自己会‘陷进去’吗?”我问。她的回答同样坚决:“不会。因为都是明码标价,只要你不继续给他花钱,他就不会给你陷进去的机会。”事实上,她在不久前刚和一位陪玩结束了恋爱关系,也就是停止为对方包月。“现在的陪玩市场非常饱和,你不用担心找不到下一个。下一个永远更好。”

以上“渣男渣女”言论,在我接触的年轻受访者中屡见不鲜。他们乐于将暧昧互动视为一种类似于角色扮演的游戏。似乎是要将这点发挥到极致,更有一种玩法,为玩家和陪玩专门开发了虚拟恋爱的演绎剧本。

在时下流行的几款手游中,“Sky光·遇”主打清新的画风。游戏的难度系数不高,慢慢地就促生了一种名为“三恋”的玩法。有不少专门提供这一服务的陪玩团。“三恋”指的是“虚恋”“病恋”和“虐恋”,对应三种恋爱模式:虚拟的、病态的和虐心的,但三者的区分并不那么清晰。根据bilibili上经过剪辑的游戏录屏,陪玩首先需要设计一个大致的剧情走向,进入游戏场景后,双方会通过即兴发挥的文本来对戏。在旁人看来是“尬聊”也好,逢场作戏也罢,玩家的体验感完全取决于他们共同的代入程度。

Bilibili上有不少经过剪辑的“三恋”视频和教程,图为“病恋”中进行的对话。图:作者提供

但在这些恋爱游戏之中,有时也会产生一些相对真切的时刻。呆呆向来喜欢和不同的人一起体验游戏。相比较于“玩玩就好了”的异性陪玩,呆呆告诉我,她的两个“固陪”(即固定陪玩)都是女性。“我觉得女生更能和你共情,也更注重你当下的情绪。”生活中的任何问题,呆呆都会向她们倾诉,彼此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这种体验和向现实中的朋友吐露心声相比,有何不同? “虽然(现实中的)朋友也很乐意解答,但毕竟不是明码标价,有时候消耗的只是你们之间的友情,让TA帮你解决问题而已。”呆呆认为,自己和陪玩之间就不存在这种情况,而是用“相应的价格获得相应的情绪价值”。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现实感中,呆呆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消耗、疲惫和性骚扰

尽管游戏陪玩折射出当代年轻人的情感模式,但透过陪伴、“上头”和暧昧的现象,游戏陪玩作为一种情感劳动的性质从未改变。这个过程中产生的种种消耗和疲惫感,恰恰被掩盖在了情感的外衣下。

对折扇来说,尽管他是出于一种自发的兴趣,但做陪玩仍然是劳神费力的。首先免不了有身体上的损耗。打游戏时,折扇需要将屏幕和声音都尽量调亮、调大,他感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都在下降,“英语听力都明显做不好了”。长时间举着手机的姿态,也时常让他大拇指麻痹。

这种对于游戏的兴趣,也会由于长时间的情感展演而逐步减弱,乃至了无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折扇在最初的新鲜感消退之后,开始更倾向于做代练而不是陪玩——尽管前者是一个相对枯燥的过程,赚的也不如陪玩多;除此之外,他亦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做陪玩获得的收入又重新投入到升级游戏装备等花费中,“对,就是‘自产自销’。”

这有时会让他怀疑,做这件事是否真的有意义?还是说,只是让自己变得更疲惫了?

2014年8月1日,中国上海,数名年青人正在博览会上玩手机游戏。摄: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

类似的怀疑也经常会发生在九尾身上。但对于她这样的女性陪玩来说,还要面临另一个及其令人不安的境遇:在陪玩行业中,女性陪玩遭遇性骚扰是一个非常普遍的问题。“比如聊天单的话,有些老板你接上单以后,他说你骂我就行,或者我叫你妈妈可以吗?还有男的上来就给你发裸照,你不害怕吗?”在说到这里时,九尾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觉得女玩家素质更高,应该说女孩子我觉得素质就高一些。”

曾有一个女性陪玩告诉我,为了彻底避开性骚扰,她选择加入一个只有女老板的陪玩团接单。但作为全职陪玩的九尾,无法自行选择或拒绝单子,以及没有任何对顾客的筛选机制,仍然频频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遭遇性骚扰——遇到这种情况,工作室往往只能让九尾把老板删掉。

九尾单方面的忍耐在最近达到了极限。最近一次聊天时,她颇为烦躁地告诉我工作室请来了一位“老师”,是由公司指派的一位所谓培训者。“他会给年龄比较小的妹妹洗脑,教女陪去了解男生的喜好,以及怎么‘聊骚’。”忍无可忍之下,九尾终于选择了离职。

尾声

我们聊起关于未来的打算。“我想先做点别的事,攒一点钱。我喜欢动物,以后想把自己送去一个兽医学院做培训。”告别陪玩行业的决定,意味着她不愿再继续消耗自己与人相处的耐心,或继续遭受伤害。

同样谈起未来,折扇并没有过多期许,但也深知陪玩不是一个可以真正投入其中的职业。“每个游戏更新换代都这么快,你每融入一个游戏,就得融入一个新的圈子。你真的确定你能融入吗?”

2019年4月12日,中国深圳,一名办公室员工在休息时间观看手机。摄: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在对关注中国游戏零工的学者夕岸的采访中,她表示:“在中国,平台经济从来都不是欧美国家所想象的那样,有几个大的平台在垄断这个领域,然后大家都是通过算法(来运作)......从来都不是这样。”夕岸认为,自从几个主流的陪玩平台在2021年被打击以后,工作室只是变得更“地下”了;与此同时,高度流动和分散的生态又让整个行业更加充满了不确定性。大大小小的陪玩团在短期内崛起,又在仅活跃一段时间后便沉寂。

对于游戏陪玩的前景,有两位陪玩团团长曾向我表达了完全不同的观点。第一位认为,陪玩是由《王者荣耀》这个游戏带起来的,疫情及其防控的环境加速了行业的扩大。但《王者荣耀》如今已经呈现出不再流行的趋势,尽管有《蛋仔派对》等新兴游戏出现,但谁能保证它们能成为下一个“爆款”?这个行业注定会衰落。作为一个刚成立半年的陪玩团团长,他打算赚够这个阶段的钱就不再做下去。

但另一位团长则向我表示,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游戏。曾经做过游戏主播和陪玩的她,自从开始自己经营陪玩团后,越发感到每个人在陪玩中的需求都不一样。这让她充满信心地认为,游戏陪玩将逐渐成为年轻人生活中的必需品。

(感谢Fuu对文本写作提供的帮助。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小谭、九尾、折扇和呆呆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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