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世界〉


已經不只一次被摔向床鋪了。


剛開始多少得象徵性地掙扎一會兒,然而充滿惡趣味的藤蔓只會蓄意緊纏住全身,一個不小心還弄得肋骨差點斷裂,得疼好幾天才能恢復過來。到近來差不多也學乖,就算在出浴後於門口被捕獲,她頂多確認陰影般的花藤綁得夠牢,足以支撐運輸的路程,就任由那強韌的漆黑植莖花式甩弄,直到銀鈴般的笑聲輕響,這段屬於前戲的開胃菜才宣布告鑿。


「最近很常熬夜,應該不怎麼好吃。」


臉埋在皺起的被單之中,早見彌生悶悶道出今日開場。跟昨夜的理由相同,了無新意。


「怎麼會呢?彌生ちゃん很美味可口的喲?」


而操控異形的女人輕笑。比起體溫更加冷冽的柔軟貼上面頰,蜿蜒留下濕潤的小徑讓溫熱的鼻息加覆,逕自抓托下頷的指尖貌似冰涼不再,讓蒸散出熱氣的肌膚給烘暖,透出如軟玉般溫潤的質地,靜靜地按上頸側。


一個簡單的、近似於品嚐的舉動。


她感受到脈管的鼓動,伴隨漫不經心的撫壓愈發清晰,半抬的視線對上瞇笑的鳶色;裸露的身軀曝在微涼的室溫中輕顫,卻是由那纏捲盤繞的漆色莖藤,帶來如刀鋒劃過的絲絲寒意。理應熟習這些配置,甚至對標準流程了然於心,一旦瞥見逗留眼角的玩味、不知下一刻將熨貼上哪處的指掌,便止不住心底的澎拜蒸騰,一股不受控制、卻始終超越生理機制的渴求蓬勃。


一如初經雲雨的時刻。


一雙唇吻相貼合,青澀的丁香在引導之下,沾染黏膩的漿液。


當兩處柔軟緊密成一塊,迥異的體溫於彼此肌膚上暈染開來,身量的差距在躬身時得以彌補,歸功於鑽入下身隱密巢窟的陰影朵瓣,異樣張狂的侵探頓使全身下意識地反射蜷縮,繾綣起綿軟的驚悸。她從未想過會如此突然,腹部瀰漫的熱浪沿循中心圓擴散,晑放的高溫如星火燎原,燒卻根深柢固的理智,耳邊僅存陌生的潮音拍濕岸緣,傾訴濡潤的海水味。


呆愕的指尖被主動牽引,硃砂凝結的黑星附耳授意,她晦暗的眸子閃過未知的芒光,馴從在那輕盈的力道之下,遲疑地勾起兩方探棒,逕往狹窄的水源處窺進;耳際纏綿著鼓舞的低語,那呤啷的笑嚥落一切疑惑,極端生疏卻熟悉的觸感緊緊攀附,有如貝類腥甜的氣味濃烈,又好似花香般的馥郁迷醉。


微醺的蝶翅輕搧,軌跡漫遊毫無章法,僅以直感探尋方位;自花蕊細膩的變化中汲取線索,蜜樣的瓊漿漫延流淌,潮暖的子房內遍尋胚珠。下一刻,她覺察浮突的鎖骨讓什麼力道給啃嚙,一路遊步噬咬上了肩頭,帶來一連串尖銳緻密的痛楚,針蟻般游竄所有神經網絡。


早已有所覺悟,卻未曾思及下腹傳來的乖異脹麻竟會與疼痛合流,敏銳的感知放大加乘,在那一次次的開竄衝擊下幾乎擊潰神智。被臂膀緊扣的背脊無以退卻,她強忍在喉頭滾動的本能呻吟,垂首將喘息深深埋入栗色的髮絲間;殘餘的意志組織進攻的步調,齒縫心有不甘地咬細,全無教條得以遵循,僅憑原始官能便在益發熟稔的槍舞中,直取敵首核心。


放蕩的吟喘響徹耳畔,指端的劇痛與快感交織翻騰,在猛然貫穿之際直衝雲霄──


她將她擁入懷中。她聽聞莫以名狀的喟嘆。


她就像是懵懂無知的嬰孩般赤裸天真。


她們偕手抵達彼端。


十指相扣。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自己被生吞活剝。


小指骨、一塊皮膚、眼珠子、肺葉──


上大動脈。心臟。


在那甜膩的口腔中,被咀嚼、剖解、分崩離析。


組織、細胞、電子。


消化、沉澱、結晶。


高壓、分子重構、鍵結。


羊水間盪漾新生命。


壓迫、收縮、誰與誰進出的甬道。


狹窄的六指寬。


幾經折磨致高聲初啼──


高潮與死亡何等相似。


死亡與新生極其相彷。


破蛹而出,片刻,胎水洶湧,激越的潮聲影影綽綽,拍回一片海岸。


裸露的礁石與海鳥的低吟,無以傾瀉的情意呢喃,不盡,海潮復灌回石灘的縫隙,析透的鹽晶焦灼起缺口。


遠景讓嬰兒的赤紅給填充,隱約透出晶瑩骨白。


驚鴻瞪睜的一瞥,是滯留於貝肉般柔軟的舌上,那一團附著皮屑的血肉糢糊。


其上鳶色飛舞翩翩,翅翼旋向無人能及的癲狂境地──


鳥羽邊緣顫篩出微光。


瞬目而逝的朝顏殘像。


牽牛花,一朵深淵色。


懾服。


為那一層深似一層的濃郁色彩,光線無以照射解析歸類光譜,在堪稱別緻的線條間綻放無與倫比的哀艷淫蕩。全然摒棄指腹傳遞的哀號,她的唇主動吻上了包裹碎塊的朵瓣,細膩地輕吮,直至舌尖纏繞探伸彼端,鮮甜的鐵鏽,黏膩的團塊。


著迷正視眼前誘人的神態,她感受到曾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在攪動下融化成泥成汁,順勢嚥進纖細的喉管,成為滋養花圃的養料,慰撫飢狂。


彷若在風暴中橫行的船帆,意外地停靠岸上延伸的碼頭,拋下船錨般暫棲的溫順。


她的戀人眼底的狂躁不再,唇角勾起平穩沉靜的弧線,唯有恍惚的甜蜜,拌入渴眠的睡眸。


順勢取過床頭櫃裡備齊的藥品,簡單地包紮上藥後,早見彌生便見神谷京子埋入枕中的睡顏,那樣安穩無垢。


包裹紗布的指尖透出丁點殷紅,她以另一指掌輕撫過戀人柔美的曲線。


女人的面頰柔軟。


女人的胸脯圓潤。


女人終究會將她吞拆入腹。


於是在那一刻來臨之前,她必須極力延緩毀滅的進程。


就像破壞函數可微性的奇點,又或藉由無窮無限的重力,拉長時空臨界的曲率。


進而達到永恆。


若能如此便好?


抑或讓黑洞吞噬撕扯亦無所謂。


她將在萬物的抱擁中迎向新生。


漆黑的眼眸漣漪未止。


她最終向她赤身裸露的世界,道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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