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的心意

不變的心意


夜間的海洋看上去總有種神秘感,浩瀚到讓人心生敬畏,雖然知道就連馬里亞納海溝都已經有了人類探訪的足跡,有時候仍會感覺那波光粼粼的深處或許潛藏著人類所無法想像的生命存在。小小的人類想要與大自然搏鬥是不是很無謀的呢?畢竟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強大磅礡……

任由思考往虛無飄渺的議題越漂越遠,當瀧奈正開始回想之前在新聞上看到的,關於大王烏賊遭漁船意外捕獲的新聞時,千束一聲略顯緊繃的呼喚將她的意識給喚了回來。

目光從漆黑無垠的汪洋上挪開,瀧奈將注意力轉移給窩在隔壁那張海灘椅裡頭的搭檔。在門廊幽微的燈光下,她並不是很能明確地看清楚千束的表情,但從千束絞著手指的小動作來看,她似乎有些緊張。

「假設,我是說假設喔。」

瀧奈皺起眉,千束很少有這麼謹慎提問的,這讓她有些不好的預感。她想問什麼?是那種會讓人很為難的問題?稍稍遲疑幾秒鐘,她仍舊同意她繼續的發出簡短的音節,「嗯。」

「假設,如果我們其中一個人要冠上對方的姓……你覺得誰冠誰的比較好?」

瀧奈倏地擰眉,對提問的本質提出質疑,「為什麼要冠上對方的姓?」

「唉唷妳別管那個!妳回答就是了嘛!」而發問人顯然並不喜歡她以問題回答問題的行徑。

眉梢依舊緊蹙,瀧奈對於千束要她在不了解問題背景的情況下就給予答案的強人所難感到稍許不滿,但又心知如果千束不想回答,那她的嘴巴是比蚌殼還硬。將手中捧著的咖啡杯落在兩人中間的橡木矮桌上頭,她將滑下的瀏海撩至耳後,頗有幾分要認真思考的氣勢。

千束嚥了口唾沫。

「錦木瀧奈跟井之上千束……?」她唸著,感受語感的微妙差異。有種像在玩積木的感覺,先將隨意兩塊積木湊合著再來仔細檢視他們是否合適……但老實說已經聽慣了錦木千束跟井之上瀧奈,現在要將這幾個元素拆開重拚,不管怎麼唸都有種彆扭感。

錦木瀧奈、井之上千束。錦木瀧奈、井之上千束。錦木瀧奈、井之上——

瀧奈口中喃喃覆述著兩個名字,仔細檢視每個音節的起伏——而她每唸一次千束的臉就像被刷上一層新的半透明紅漆般,色彩是越染越深。直到瀧奈將兩個名字都唸了八、九遍,她才勉強挑了一種,「感覺井之上千束好像比較順。」

千束將臉從雙掌之間抬了起來,「瀧奈喜歡井之上千束?我還覺得錦木瀧奈好像挺不錯的……」

「如果千束喜歡錦木瀧奈的話也沒有不可以。」

瀧奈淡然,對於這個話題的興致並不高。

在她眼裡,名字不過就是稱呼的一種方式,只要不要讓人有奇怪的聯想,或者是太好記以至於辨識度太高,其實並不是很重要。他們 Lycoris 的姓名基本上就是 DA 長官們隨意取的,並不像許多一般孩子那樣,名字中寄予了父母對兒女的期望。

客觀來說,要不是只用編號稱呼彼此會使 Lycoris 們在一般大眾視野中太過突兀,不然她認為 DA 應該連名字都不會給他們取。

一言以蔽之,她對於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歸屬感,所以改掉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過我們也沒有戶籍,就算冠上對方的姓也沒有什麼改變吧。」瀧奈偏著腦袋,思考著冠姓之後的變化,「如果情侶結婚了要冠姓,就得要去公家機關變更自己所登記的姓名,改變自己的稱呼方式。從駕照到身分證到工作場所的姓名都要改,所以現在似乎也有不少情侶在婚後也沒有冠姓的,畢竟一一變更有些麻煩……」

「但相對來說,我們連戶籍都沒有,真的冠了彼此的姓,變動的頂多也就只是假身分證上面--啊。」

瀧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千束提出這個問題的原因,她倏地扭過頭望向了千束,而被注視的人是飛快地將頭給撇了開去,瀧奈只能捕捉到她耳朵上的那抹緋紅。她就這樣瞪著千束瞧,而千束只是端高裝了八分滿哈密瓜汽水的馬克杯,心虛地就著玻璃吸管啜了一大口的淺綠色飲料。

又盯著千束望了半晌,最終她啞然失笑,「千束妳是有多喜歡我啊。」

千束沒有回過頭來,她就這樣盯著什麼東西都沒有的虛空,好一會兒後總是活力四射的嗓音才順著海風溜了過來,「……就是這麼喜歡嘛。」

瀧奈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她常常能感受到千束對她的在乎,還有各種小地方的體貼和溫柔。她也很喜歡千束,卻不知道這種喜歡是不是千束想要的,她的喜歡跟千束的喜歡是一樣的嗎?她總會擔心自己如果在不清楚答案的情況下貿然與千束交往後,最後發現兩人的喜歡有所不同會傷害到千束。

她並不想要因為自己的駑鈍而傷害到她。

抿唇,她決定姑且先放下這些胡思亂想,專注在千束的問題上。

「……通常是冠上家主的姓吧?」

「欸?大概……是吧?」

千束有些不是很確定,她只是覺得兩個人同姓很有一家人的感覺,那代表什麼特殊的意義她並沒有仔細想過……比起這個她還更在意冠誰的姓唸起來更順口。之前聽說有人冠了伴侶的姓後名字唸起來類似佐藤佐藤的,那太蠢了,絕對不要。

雖然她們兩個的名字目前並沒有這樣的問題,但還是先徹底考慮過,排除各種風險因素才是最好的,嗯嗯。

「--那我覺得只能是井之上千束。」

「欸?」

只能是?這麼決絕?

「管錢的事情要給我負責。」

「欸?」

「給千束管錢的話,我們的家會被零食和警探片淹沒,薪水跟存款會化為烏有,很快就會落入睡在街上的境地,我們可能甚至沒有帳篷,只能睡在紙箱。」

「欸?」

「所以不能給千束負責管錢。」

瀧奈下了結論,還非常肯定,千束表示完全不能接受,瀧奈未免把她的生活自理能力看得太過腐敗了吧?她好歹在瀧奈來之前也是自己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十幾年,也沒有淪落到需要把安全屋抵押的程度啊!瀧奈那根本就是極端的偏見!強烈抗議!異議!

正準備要模仿逆轉裁判那樣高舉手臂大聲喊出異議,瀧奈清澄的嗓音又接續了下去,「--不過千束的名字是店長取的對吧?」

「欸、嗯。」

千束狐疑地頷首肯定,將抬到半空中的手臂收了少許回去……只收了少許,這樣如果瀧奈又提出對她有扭曲偏見的發言時方便再迅速提出質疑。

「那裏面飽含了店長對千束的未來的期待吧?能夠將千束和其他人連結在一起的錦木。」瀧奈輕聲唸著錦木千束四個字,像在感受它的韻味,「那還是不要更改比較好,畢竟那是店長送給千束的禮物。」

「如果千束很想冠姓,由我改也是可以的,畢竟井之上瀧奈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涵義。」

千束慢慢地、慢慢地闔上了嘴。

將手收了回來,她抿緊下唇。

垂眸注視手中的哈密瓜汽水,捏著玻璃吸管輕輕攪拌,液面上的冰塊彼此碰撞,咖啷咖啷。她沒有說話,瀧奈也沒有打算要開口的樣子,這種沉默偶爾會在兩人的閒談之間出現,她們通常並不在意……能夠在沉靜中呼吸而不敢到尷尬或痛苦是信任而自在的象徵。

千束知道,她當然知道大家都是被 DA 撿回去,作為好用的工具那般被養大,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僅是一種好記的編號。但是。

「……瀧奈,妳知道妳的名字在關西某些地區是被用來稱呼玉簪花這種花的嗎?」

「……玉簪花?」瀧奈望了過來,即使在黑暗中千束也總能清晰地捕捉到那抹鳶紫。

將馬克杯落在檯面上,她用雙手比了個大大的心型,「是一種有心型葉子的庭院觀賞植物,秋天晚上會開出香香的漂亮白花的植物唷。」

瀧奈凝視著她雙手圈出的愛心,沒有回應,似乎在思考著千束忽然提起這個玉簪花的原因。

「玉簪花的花語是沉著、冷靜唷,跟瀧奈很像吧?」千束繼續說著,她對花並沒有特別熱衷,花語更是一問三不知,只有玉簪花的特徵和花語她是記得特別熟捻,「是瀧奈小時候就有這樣的傾向才被給了這個名字呢?還是瀧奈長成了符合名字的性格?總之我覺得瀧奈這個名字很棒,很適合瀧奈唷?」

幾乎像是為瀧奈量身打造的名字呢,她輕快的語調就像在笑。

瀧奈半啟的唇想要說點什麼,開開合合,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話語可以吐露。她很懷疑 DA 的長官們在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是否真的抱有這樣子的期望,但千束的解讀是如此溫柔,她不禁想要相信自己的名字確實也是有意義的。至少……對千束來說是有的吧?

千束認為她的存在也是受人期盼的嗎?

最終她將千束的心意嚥了下去,嘴邊漾起淺淺的笑意,「不過井之上就沒有什麼涵義了,所以換掉也沒關係。」

撞在她柔和的笑上,千束頓了頓,爾後又將臉給藏進了雙掌之間,「瀧奈,你不能這樣一直寵我啦。」

瀧奈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都還沒有答應交往,就這樣一直承諾我更多的東西……」

千束的嗓音透過手掌間的縫隙溜出來,聽上去有些悶悶的,瀧奈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不可以嗎?」

「是也沒有不可以……」千束的大半張臉都被她的手給掩蓋,瀧奈沒辦法捕捉到她的表情。她傾身,試圖從不同的角度窺探千束,但在微光中她什麼都沒望見。

唉,千束低嘆,她摸索著伸長了手,越過如同國境線的矮桌,揪住瀧奈的衣角,捏在手心成一團彆扭的形狀,「那瀧奈妳可要一直活得像妳的名字喔?」

「……好的?」瀧奈不知所以然,仍然無條件同意,千束輕淺的笑了。

玉簪花的花語,「沉著」、「冷靜」還有——「不變的心意」。

瀧奈妳承諾了這麼多,之後可就不能隨便收走囉,那樣我會很難過的。

千束咕噥在口中,碎語被海潮給捲去,沒有傳進瀧奈的耳裡,而隨後的「好喜歡妳」,亦是。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