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屬於(BG R18)

不再屬於(BG R18)



「……就到這裡吧。」


「什麼?」


柳逍坐在床邊,沉默著將衣服穿上。語心望著他的背影,感覺到那句話成為了空氣中的一粒塵埃,緩慢地懸浮在房間冷涼的空氣裡。


「就到這裡吧。我跟妳。」柳逍又說了一次。「這樣不好。」


「你是說現在?」


「我要結婚了。」柳逍說:「她答應了。」


語心仍然倚在床頭,看著柳逍從皮夾中拿出幾張鈔票,用一種贖罪般的表情放在一旁的小櫃子上。語心沒有出言挽留,她又要挽留什麼?直到此時,她才察覺柳逍手上的訂婚戒指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只。他剛剛戴著那只婚戒撫摸她。


「恭喜。」語心說:「祝你幸福。」


房門「喀」地一聲關上了,柳逍離開房間,語心待在床上,往房門看了一小陣子,明白這會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看了一眼時鐘,語心想著她還可以再小睡一會兒。接著她得去上班,今天另外一位同事請假,店長特別交代她一定要準時。


希望今天店裡的生意不要太好。語心不由得這麼想著。


她已經很累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語心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


畢竟是這樣見不得人的關係,當她在知道自己是第三者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被柳逍拋棄。


說起來有點可笑,但語心覺得殘忍也是柳逍為數不多的的優點之一。他從來不給語心任何承諾,在事情曝光後也毫不避諱地在語心面前談起他真正的女友。語心一開始還會因為這件事感到痛苦,但後來她似乎麻木了,像是已經不再在乎一樣,就讓這段關係一直持續到這裡。


「哎喲,今天比較早?」


語心在一間咖啡廳工作,一個極其平凡的服務生,幫忙擦個桌子什麼的,都是一些舉無輕重的雜事。語心的生活就和她本人一樣,無趣、反覆,就像一個穩定的鐘擺,懸浮著走在一條規律的軌道之上。


「只是比較早出門。」語心說:「店長不是也要我早點到嗎?」


「是啦。」店長的嘴角揚起一抹奸詐的弧度。「不過,我還以為妳男朋友會黏著妳不放。」


才沒有什麼男朋友。語心差一點就要把這句話給說出口,但她還是忍住了,反正解釋了她們也不會相信。雖然已經盡可能隱瞞,但因為柳逍總是佔據語心上班前的這一段時間,尤其他喜歡在語心身上留下痕跡,使得她總是會被同事們取笑。


「……不要再弄了。」語心也曾經哀求過。「拜託……不要再弄了。」


柳逍沒有回答,把語心翻了一個身,再像是懲罰一樣,用力地挺了進來。悶哼出聲,語心的雙手被按在兩側,感覺到頸上一小塊皮膚熱燙著,她睜開雙眼,看見柳逍的眉間,想著他明明不屬於自己,但是卻用這種方式要求自己屬於他。


「小語,五桌。」


店長說道,而語心放下抹布,洗了個手,將那盤輕食送到最角落的位置。那裡坐著一對年輕的情侶,女方輕輕倚靠在男方肩上,兩人共用一副耳機,桌上擺放一台播著影片的平板。


並沒有什麼男友。語心告訴自己。


那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第一次見到柳逍,是在一個下雨的晚上。


那時店長有事先離開,店裡剩下語心一個人做最後的收拾。就在她準備將燈關上的時候,渾身濕透的柳逍忽然從外頭闖進來,狼狽地拍去身上的水,手上的公事包也淅瀝瀝地滴著一串小雨。


「抱歉……」柳逍說:「一杯黑咖啡。」


「我們已經打烊了。」


「咦?」


「我們打烊了。」語心說:「只營業到八點。」


柳逍一愣,先看了看手錶,轉頭才見到門把上掛著一張「休息中」的告示牌。他漲紅了臉,支吾幾句,又回頭看著語心,頭髮上的水珠順著臉孔滑下,滴落到地上。


「……外面的雨太大,也叫不到計程車。」柳逍說:「抱歉,我……我今天真的很糟。所有──所有事情都糟透了,真的糟透了。妳一個人?」


「對。」


「能讓我待一下嗎?一下就好。」柳逍說:「這雨……只有妳可以收留我了。」


語心讓柳逍留下。她替他泡了一杯熱紅茶,拿出店裡備用的吹風機,看著柳逍向自己道謝,擰去髮梢上的水滴。


柳逍是從外縣市過來拜訪客戶的,會在個城市小住一陣子,沒有想到才來到這裡第一天,就遇上了這麼大的一場雨。將公事包裡的文件攤開,柳逍一邊烘著,一邊抱怨起他今天碰到的瑣事。語心沉默地聽,看著那些紙被熱風熨平,感覺到全然陌生的一個人在自己眼前攤開,她在凝望著柳逍有些潮濕的側臉時,發覺自己突然之間擁有了重量。


「謝謝,真是幫大忙了。」那場雨就像不會停止一樣,在整理完之後,兩人一起待在店裡,柳逍喝著那杯不知回沖了幾遍的茶。「作為謝禮,改天我請妳吃飯吧?對了,我叫柳逍,柳樹的柳,逍遙的逍。我要怎麼稱呼妳?」


「語心。」


「語心。」這是柳逍第一次叫語心的名字。他笑了笑。「真適合妳。」


第一次見面時彼此認識、第二次見面時柳逍牽了語心的手、第三次他們擁抱、第四次則是在暗巷裡接吻。第五次他們剛逛完夜市,柳逍將車停在他暫住的旅館停車場,還在車上時他俯身吻了語心,並將手從下擺往上伸進她的衣裡,輕輕地揉捏著她的胸部,試探性地挑弄著她的乳尖。


語心沒有拒絕柳逍的觸碰。她想起她毫無特色的過去,可有可無,也不曾愛上或重視過什麼。柳逍愛著她嗎?此刻語心覺得柳逍比任何人都要理解自己。她伸手扯住了柳逍的袖口,同時發現自己是一個如此寂寞的人,寂寞到那個夜晚和此時此刻,她幾乎要融在外頭的雨聲中。


「柳逍。」


語心說著,被有些粗暴地拉出車外,搭上電梯,從鏡子中看見自己平平凡凡的臉。進到柳逍的房間,裡面是一大片的窗,柳逍打開燈,把語心甩在床上,壓開她的雙腿,伸手隔著薄薄的布料按壓著她的雙腿之間。


「……柳逍。」


彷彿失去了語言,語心喃喃唸著柳逍的名字,感覺到那邊濕潤了,柳逍的手拉下了她的底褲。伏在語心身上,柳逍的指尖沒多久就撤了出來,他解開褲頭,讓下身抵在那個入口上,語心則雙手環抱著他,感覺到自己被撐開、被進入,被一個男性完全地佔有。


「啊……」


語心覺得自己就像一條魚,或是水中的草,她在床鋪上的海浪中起伏,像浮木一樣攀著柳逍的背。岔開雙腿讓他更用力地進出自己,語心在過程中感覺到一種被在乎的、滿足的錯覺。她屬於柳逍了,此刻的柳逍也是自己的,語心和柳逍接吻。兩人的舌頭深深地纏繞在一起。


柳逍吻著語心,他一隻手撐在床上,另一隻手肆意地揉著語心的乳房。他現在仍然衣著完好,只有褲頭解開,而語心的衣服凌亂地掛著,胸罩鬆垮地翻起在胸口上,暗紅色的乳首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時間失去了意義。在即將高潮的時候,柳逍從語心體內退出,他射在語心光裸的小腹上,語心聽得見他急促的喘息。


「……把衣服脫掉。」柳逍說:「全部脫掉。現在。」


語心身體發軟,意識有些模糊,但還是照著柳逍說的,將衣物全數除下。柳逍並沒有跟著做,他看著語心赤裸的身體,接著從後背抱住她,雙手在語心光裸的身上遊走。


「柳逍……等等……」


語心喘了一聲,感覺到柳逍的手滑過她的全身,先是捏轉她的兩邊乳頭,接著扳開腿根,探下才剛歡愛過的地方。那裡仍然熱燙著,語心下意識地夾住了雙腿,但是柳逍強硬地撥開她的腿,手指探入仍然濕潤的裡面。


「等一下……」


柳逍不裡會語心的哀求,他抽回手、換了一個姿勢,將語心的右腳壓在膝蓋底下,再把左腳用力地拉開。此刻語心全身赤裸,最隱私的部位赤辣辣地袒露在明亮的燈光之下,柳逍看著那處,染滿濕潤的手指執抝地往更深處探著、按著,語心哭了出來,在柳逍的注視下顫抖著高潮。


在那天之後,性變成了他們的例行公事之一,除了這點以外,柳逍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語心跟著柳逍去了很多地方,小吃、夜景、一些知名的景點什麼的,他們也會在無人的廣場上野合。語心從來沒有拒絕過柳逍的要求。


「小語……小語?」


「嗯?」語心回過神來。


店長饒有興味地打量了語心一會兒,指了指一杯剛沖好的咖啡。「十桌,麻煩囉。」


語心有點尷尬,像是逃難一樣地跑去送餐了,同時她也聽見吧檯那邊的細小私語,不用猜也知道她們在談論著什麼。


「怎麼?最近一直恍神。」回到吧檯,店長笑說:「交男朋友啦?」


「沒有。」語心說。柳逍沒有跟她告白過。


「我昨天看見妳搭上一台車。」同事說:「還有妳看看妳,一副春暖花開的樣子,還想騙誰?」


語心難得的臉紅了起來,想起柳逍,趕緊找了個藉口去忙,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不像自己。這是所謂的戀愛嗎?語心覺得有點頭暈──但是柳逍從來沒有說過愛她。畢竟那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說出口的。


語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作為恍神的賠罪,她將收店的工作攬下了,將門把上「營業中」的告示牌翻過一個面,關上燈,使得黑暗的店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路燈的光線從透明的玻璃門滲透進來,照著店裡的物品一塊亮、一塊暗的。語心處在陰影裡,不自覺地又想起柳逍了。她想著那天、那個下雨的晚上,自己也是坐在這個位置,看見全身溼透的柳逍推開門,一抬起頭,就看見了自己。


語心知道,她是愛上柳逍了。


走入外頭的夜色之中,語心覺得身體有點燙,她走在明亮的路燈之下,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進去一間店,語心在介紹下買了點東西,店員微笑著道謝,但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買了些什麼。


柳逍、柳逍。語心想著柳逍,包括他的指尖、嘴唇、笑的時候會偏頭,在外面會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但在自己面前又像是個喜歡耍賴的孩子。語心也想起柳逍的觸碰,他總是有些霸道地撫摸過語心身上的每一吋肌膚,然後他的吻也是,語心總覺得她每次都被他深深的親吻佔有。


有一股強烈的衝動讓語心想要現在就見到他。拿出手機,她想要撥打柳逍的電話,卻又想起柳逍說過他習慣傳訊習,電話很少接聽。收起手機,語心同時回憶起很多關於柳逍的事。她常常聽他抱怨工作、客戶,柳逍總是說在語心身邊他能感覺到放鬆與安心──他常常在自己身邊沉睡。


柳逍愛著自己嗎?


他愛著她嗎?


來到柳逍暫住的旅館前,語心想要見到柳逍,她從來不曾擁有過這麼強烈的感情,彷彿此刻真正的活了,她在浮浮沉沉的塵海中落了地。等在深深的夜裡,語心抬頭仰望月色下的旅館,窗裡的燈光一閃一滅,像是一粒粒閃動的星。


將外套拉緊,語心獨自等待著,開始擔心起這麼莽撞會不會打擾到柳逍。如果他正在和別人談論事情……語心躲到了一根柱子後方,她可以只遠遠地看上一眼,沒辦法告白也罷,就當作是確認自己的感情。


夜晚更深。語心等在柱子後方,終於從遠方看見漫步而來的柳逍。柳逍仍然是那副整潔又拘謹的打扮,只不過他的身邊還有另外一位年紀相仿的女子,綁著馬尾,穿著一襲高雅的長裙。


柳逍和她併肩走在月色之中,手中提著對方的包包,在路邊替她攏了攏披肩,微微笑著,動作就像是一名彬彬有禮的紳士。


兩人進了旅館。語心站在原地目送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直到現在,語心才想起她忘了和柳逍說想要找他,她拿出手機,一個衝動下撥打了電話,但是沒有等撥通就按下結束。


最後什麼訊息都沒有傳出去。


語心突然想起來,他們兩人什麼也不是。



那個女人是誰?


在語心看見他們進旅館之後,她忽然串起了很多以前忽略的事情。比如說柳逍不喜歡拍照、不喜歡在街上牽手、不喜歡接電話,還有他身上偶爾會出現女性的香水味,但是他說那是因為客戶是一名女性,只是談事情的時候沾染上而已。


語心忽然想要在店裡承認她和柳逍的關係。她想要和她的店長、同事、客人們說柳逍是她的男友,她想要在社群網站上公布柳逍現在是她的人。但是她憑什麼?語心忽然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柳逍。柳逍從來沒有承認過他們的關係,語心甚至不知道他們算不算是「朋友」。


隔天兩人有約。柳逍表現得和過去一模一樣,彷彿昨日語心看見的只是一場幻覺,又或是他擁有另一個女人已經成為了習慣的事。語心有些恍惚,她坐上柳逍的車,看著窗外,同時也看見窗上倒映著自己一點也不美麗的臉。她想起了昨晚見到的那名女性。語心感覺到自己又漂浮在空氣之中。


「今天我有部電影想看。」柳逍說,手放在語心的大腿上輕輕地摩娑。「先去電影院,待會再回來。」


那個女人是誰?語心問不出口。


「怎麼?」柳逍笑了笑,捏了捏語心的臉頰。「一副在生氣的樣子。好啦,我下次會準時。別生氣了?」


語心沒有回應,看著前方的景物向後退,號誌規律地閃爍著,和兩側雜亂的招牌形成一幅灰暗又衝突的景象。柳逍像往常一樣說起他最近碰到的事,語心聽著聽著,開始欺騙起自己了。她猜想說不定那個女人和柳逍並不是那樣的關係,或許她是柳逍的姊妹、或者是親戚。說不定她們是從外縣市過來借住在柳逍那裡的。只不過是這樣子而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在幾個彎道之後駛入地下停車場,語心下了車,跟在柳逍後方,感覺到柳逍的話進入了她的耳裡,但是她卻什麼也沒有聽見。他們搭著電梯來到影廳,在電影開始前,兩人先買了一點東西吃,語心覺得有點反胃,而柳逍則在動作之間,若有似無地觸碰著語心的手臂、大腿、或者是乳側之類一些敏感的地方。


兩人的座位在最後一排,右側靠牆的位置,可能是電影並不熱門,那一排位置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電影開始後,柳逍的手伸過扶手,放在語心的腿上,他趁著昏暗的燈光開始上下撫摸,而語心靠著牆,推開柳逍的手,柳逍卻反而像是被挑逗了,手順著腿部的弧度往下竄入了裙襬。


「還在生氣?」柳逍說:「好啦,把腿打開。」


「……不要在這裡。」


「為什麼?」柳逍笑說:「不會有人看到,有什麼好怕的?」


語心沒有說話,她想起昨晚的那個女人,突然開始厭惡起柳逍的碰觸了。柳逍手上的動作不停,身體也湊了過來,他又摸了一陣,而語心忍耐著,感覺到心裡那一塊厭惡感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很快地長成了她無法壓抑的程度。語心推開了柳逍。


「不要。」語心低聲說:「今天不要。」


柳逍停下動作。「妳到底怎麼樣?」


「我……」語心的話梗在喉嚨,她閉起雙眼。「你愛我嗎?」


「什麼?」


「你愛我嗎?」語心聽見了電影播放的笑聲。「你愛我嗎?柳逍?」


柳逍的動作停止了。他像是被時間釘在原地一樣,看著語心,又或者什麼都沒有看見。語心閉著眼,感覺到柳逍撤回了手,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在瞬間被拉遠了,柳逍坐在語心身邊,但是卻又不在那裡。


那部電影到底說了什麼,語心完全沒有印象,只知道她和柳逍都沉默著,一直到電影結束。出了影廳,柳逍走在前方,語心跟在後頭,她看著柳逍的背影,忽然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在那一句話崩毀。


「我送妳回去。」


柳逍說,打開車門,語心坐進去,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眼眶熱了起來,語心看著窗外,車子駛出停車場,廣播正放著一首甜蜜的情歌。


「……是因為那個女的嗎?」


「什麼?」


「你昨天晚上和誰在一起?」


「……妳跟蹤我?」


「是因為她吧?」語心說:「你喜歡她嗎?你愛她嗎?」


柳逍沉默下來,語心轉頭看向他的側臉。


「我不想騙妳。」在許久的寂靜後,柳逍說。


「所以?」


「她是我女友。」柳逍說:「大概三年了。」


語心的眼淚掉了下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平靜,但是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身體發著抖,語心在座位上縮成一團,而柳逍開著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他的女友是一間知名企業千金,他們認識很久了,未來也很有可能會步入禮堂。


「為什麼?」語心的聲音比她自己所想得還要虛弱。「為什麼?」


「我沒有騙妳……我真的沒有騙妳。」柳逍說:「他們都認為我就是那樣的人,妳知道嗎?我要很努力、很完美、溫和到像沒有脾氣一樣……只有在妳身邊我是自由的,妳知道嗎?在妳身邊我可以很放鬆,我真的沒有騙妳。」


「為什麼?」


「我不想傷害妳。」柳逍說:「我也有在想要怎麼樣才對妳最好,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我也不能辜負另外一邊。妳明白的吧?我也有我的難處……我怎麼能夠辜負他們?」


「你愛我嗎?」


「我需要妳。」柳逍說:「語心,我需要妳。」


語心崩潰似地大哭了起來,柳逍看著眼前的紅燈,煩躁地關掉了廣播。


「我要下車。」


「語心──」


「我要下車。」語心用力地拉著門把。「讓我下車!」


柳逍將車子在路邊停下,打開車門鎖,語心開了車門,拿起包包就跨出了車外。外面正飄著一點細雨,語心沒有帶傘,但是她不在乎。她全部都不在乎,就算是死在當下她也不在乎。


柳逍拉住了語心的手。他從車簷下望著她。


「我需要妳。」柳逍說:「語心……我需要妳。」


語心看著柳逍,感受到雨越來越大,水滴一粒粒地打在身上。


在那一個瞬間,語心又想起了她和柳逍第一次見面。那時候在咖啡廳,外頭也是下著這樣的雨,而柳逍忽然闖了進來,一抬頭,就找到了等待中的自己。



你愛她嗎?


你會這樣子撫摸她嗎?


你親吻過她嗎?


你愛我嗎?


翻過身,語心跨坐在柳逍的腰上,她擺動著跨部,注視著柳逍的臉。柳逍低喘著氣,右手扶在語心赤裸的腰側,他壓抑地哼了幾聲,想要翻身,不過語心就像海,他成為了一艘被吞噬的小舟。


柳逍。柳逍。語心想著柳逍既屬於自己卻又不屬於自己,她可以在這裡用身體佔有著他,但是柳逍卻在別的地方,屬於另外一個女人。


「呃……」


語心騎在柳逍身上,感受到汗水沿著前額滴落,液體流入眼眶,再從眼裡順著臉頰流下。汗水的軌跡變成了淚水,但語心知道她沒有哭。她不想再為了柳逍而哭,那些眼淚在心裡乾涸,雙眼變成了沒有水的枯井。


柳逍碰上語心的胸口,語心推開他的手,將他的手臂壓制在身體的兩側。高潮來得很快,下腹收縮,語心的身體本能地發起抖來,直到一陣快感襲捲而上,她不得不仰起頭,淹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


「好了……夠了……」


柳逍感覺到自己被吸往一個無止無盡的地方,他推拒起來,然而語心繼續前後擺著、搖著,執著地跨坐在他的身上。兩人結合的地方互相磨蹭,很快地一個尖峰拉起,柳逍悶哼一聲,抑制不住地在語心的體內射精。


「語心……」


「怕什麼?」語心微喘著氣,離開柳逍身上,她抽了幾張紙巾,擦拭濡濕的雙腿之間。「又不會要你負責。」


柳逍沉默下來,靠在床頭,而語心笑了幾聲,感受到一股報復般的滿足。空氣裡還留有情慾的味道,時間沉默地流逝,語心開著雙腿,注意到旁邊柳逍一句話不說,眼神像一匹受傷的獸。


「怎麼?」語心笑說:「想你的女朋友了?」


被粗暴地扯過去,語心的笑聲被吞進柳逍的嘴裡,柳逍將語心壓在身下,打開她的雙腿,再次挺進去,動作毫不憐惜。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語心痛得喊出聲來,而柳逍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懲罰般一次又一次地進出她的身體。


柳逍。柳逍。語心知道此刻的柳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她無數次想要放過自己,但是那場大雨卻一直出現在夢裡,她根本逃不開。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第一次被需要,語心早就沉溺在瘋狂的漩渦裡了,她不停地旋轉著,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後的結果只有粉身碎骨。


就像兩頭獸在互相撕咬。語心既愛著也恨著柳逍。


「……她希望我可以去她那裡。」


「喔。」


「她想掌控我的生活。」柳逍說:「如果我去的話,我就要整天都和她待在一起。她覺得那樣子比較好。那邊的發展也比現在要好得多。」


「所以?」語心一點都不在乎。她伸了伸赤裸的腿。


「妳知道的吧?我很需要自己的空間……而且我怎麼能靠她?我可能會先申請外調,等過幾年再看要不要去。不過說實在的,我也沒辦法一整天都跟她待在一起。」


語心笑了出來。


「這很好笑?」


「是啊。」語心笑說:「你說你愛她。」


柳逍一頓,變了臉色,忿忿地離開床頭,坐在床邊,一件件地套上衣物。語心笑著躺在床上,發現這陣子以來,她已經習慣聽柳逍抱怨他女友的事了,還能夠藉此調侃幾句,從自傷傷人中獲得莫名的快樂。


一個物體拋了過來,語心接著了,那是一個棉布袋,裡面包著一個皮製的手提包。將那個手提包拿出來,語心一眼就看見上頭的牌子,某知名精品,這一個大概等同於她好幾個月的薪水。


「收著吧。」柳逍說:「妳們都喜歡這種東西。」


「妳們?」


柳逍不說話了,有些不耐煩地往語心看了一眼,語心則笑了幾聲,看著柳逍整理好穿著,又回到了那副紳士的模樣。


「做一次就走了?」


「……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妳。」


柳逍說,拉過語心的肩膀,低下頭,咬上她的嘴角。語心沉默地接受,聽見柳逍拿了鑰匙、關上門,這個房間剩下她一個人,冷氣嗡嗡地運轉,空氣中懸浮著微小的塵埃。


「妳們。」


語心不自覺又重複了一次,將那個手提包隨手扔入床邊的垃圾桶。她無法抑制地又笑了起來,覺得這真是一件傻事,柳逍剛剛的那個眼神,像是送了東西之後就變得偉大了一樣。


空氣裡還殘留著皮製品的特殊氣味。語心獨處在房裡,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柳逍離開房間,語心一如往常地多休息了一陣,接著獨自清理身體、離開旅館,步行一小段路來到上班的地方。今天是個大好的晴天,或許柳逍特別選在這天告訴她這件婚事?語心不明白。但是她似乎又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店長沒有發現她的異狀。這樣很好,反正什麼都沒有開始,於是什麼都沒有結束。語心仍然懸浮在這個世界之上,她不曾落地,只是那個渴望太過於強烈,讓她錯認為那就是現實。


「唉,還真是甜蜜啊。」店長說:「年輕真好。」


語心看向店裡角落的那一對情侶,桌上擺著那台平板,旁邊還有兩杯剩下一點的飲品。還是共用著一副耳機,不過女方似乎是看影片看得累了,頭依靠在男方的肩上,半閉著眼,也不知道是睡著或是醒著。


「店長想要的話也可以吧?」


「不可能啦。」店長笑說:「我家的那個喔……唉,不提也罷。」


語心彎了彎嘴角,看著店長轉身去忙,心裡有點羨慕,但更多的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有一種酸澀從胸口蔓延開來,語心不去多想,把它忽略了,隨意地揀了一件事情去做。


下午時段的客人比往常還要多,語心跟著忙碌了起來,同時發現自己比想像中的還要平靜。那對情侶最後手牽著手離開了,語心多看了一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滋味。


下班,店長留下來做最後的整理,語心原本想要幫忙,但是想了之後還是選擇提早走,她也怕被多問些什麼。天色暗下,走出店門口,一回頭就能看見門上掛著的「休息中」告示牌,燈還亮著,隔著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見店裡的器材、座位,還有一個在裡面忙碌的人影。


語心突然落下了眼淚。她站在咖啡店的對街,看著熟悉的店面、那個屋簷與那張告示牌,覺得整個人都被撕裂了,一半的自己留在過去,剩下的那一半站在這裡流血。轉身往回家的路走,語心邊走邊哭,不一會兒手臂上滿滿都是自己的淚水,衣領也用不夠,布料被染出了一塊又一塊的深漬。


和柳逍的回憶出現在每一個地方。街上、鏡子裡,語心在自己的身上也看見了柳逍的影子,那時候他的指尖滑過她身體的曲線,探進深處,就像是夜晚墜入了山谷的流星。


愛啊,恨啊,語心既愛著也恨著柳逍。她愛他的溫柔,恨他的懦弱,明明什麼都沒有開始,卻這樣子輸得徹徹底底。愛與恨那麼重要的東西,此刻卻一點也不重要了,語心永遠記得那個愛上柳逍的晚上,柳逍和那個女人走在一起,她無數次想起那個畫面,又痛又恨地發現他們很適合。


一路上惹來不少人的側目,語心沒有力氣理會,哭著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夜晚的燈一盞一盞,佇立在兩側,光影就像是浮萍。語心的步伐搖晃著,踩在上頭像踩在水上,世界也跟著混亂了起來。


語心想要見到柳逍。她紅著眼站在一面櫥窗前,想起她還沒有說過愛他──或許說了之後就會有什麼不一樣。柳逍是在乎她的。前陣子生日的時候,柳逍送了一條專屬於她的墜子,所以他是在乎自己的。語心又痛又卑微地愛著柳逍。


拿出手機,通訊軟體的電話打不通,語心擦去螢幕上的眼淚,在幾個深呼吸之後翻找通訊錄。語心想要和柳逍說些什麼──只要一句話就好,再一次就好,讓她聽聽他的聲音,就當作留給她的憐憫。


找到柳逍的電話,語心按下撥號鍵,小心翼翼地將手機貼在耳旁。那頭傳來規律的節奏,語心聽著聽著,走到一旁的石墩上坐,石頭的冰涼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些。


撥號轉入語音,語心又撥打了一次,接著再一次,執著地等待。


直到電話接通。 


「喂?」


語心一愣。那是一道女聲。


「喂?你好?」


那個女性說著,而語心愣在原地,像是被潑了一頭冷水。


「你好?這裡是柳逍的電話。」她說:「有人在嗎?」


語心掛斷了通話。


黑夜像球一樣壓了過來,語心放下手機,木然地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人群。直到這個時候,語心還是想著柳逍。她想著柳逍的妻子接了電話,會不會因此發現他們之間的祕密。


愧疚和嫉妒同時纏繞上來,語心知道柳逍的妻子一點錯也沒有,是自己對不起她,但同時她也有一種復仇的快意。語心厭惡剛剛聽見的那道聲音,想著她憑什麼?若非如此,柳逍為什麼會找到自己,還要求自己留下。


語心又撥了一次電話。帶著憤怒、嫉妒、不甘心。她被柳逍拋棄了。柳逍又憑什麼得到幸福?他憑什麼?


「喂?」


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一樣是那道溫婉的女聲。語心停頓片刻,也出聲回應了,同時聽見那邊的背景有些吵雜,像是按鈴或叫號。語心說她有事要找柳逍。


「不好意思,他現在不在……待會再請他回電給妳好嗎?我是他的妻子,請問哪裡要找?」


「他去哪裡了?」


「他……不好意思,請等一下。」語心聽見她離開話筒,輕聲回應了什麼。「抱歉,輪到我了,晚點再打給妳好嗎?」


語心聽見挪動衣物的聲響,遠方似有一陣尖銳的呼嘯聲而過。語心忽然明白了對方的所在地點。


「妳在醫院?」


「對。」她有點抱歉地笑了笑。「是產檢。我懷孕了。」


※ 


祝福的話,語心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愛啊,恨啊,終究是她一個人的事。


掛上電話之後,語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她將柳逍的號碼刪除、訊息也全部封鎖,呆坐在石上,在好一陣茫然之後發現天濛濛亮了起來。


語心又在路上邊走邊哭,哭到無法呼吸。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傻。傻到用盡全力去愛、用盡全力去恨,直到哭得死去活來,才終於懂得放手。


就像飛蛾撲火。火是她的歸宿,而她在遍體鱗傷後,終於醒悟到火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哭了一個晚上,眼睛腫得像核桃,店裡是不可能去了,她打電話去請了好幾天的假,想著原來失戀是這副模樣啊,她整個人變成一把水擰出來似的。


「是身體不舒服嗎?」電話那頭,同事說:「妳最近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大概吧。」語心說:「對了,我也會順便換手機號碼。」


「咦?換號碼?」


語心在電話這頭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換而已。」


同事還說了些什麼,語心沒有很認真聽,她現在如此敏感,以至於只要一句安慰的話,就會讓她崩潰。好在同事沒有多說什麼,排班也很順利,語心想著這幾天她要去一些地方走走,還有她想要換個髮型,或是乾脆把頭髮染成稀奇古怪的顏色。


柳逍沒有打任何一通電話找她。除了那個做為生日禮物的墜子之外,柳逍就像是不曾出現過一樣,沒有在語心身邊留下任何痕跡。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柳逍總是害怕語心的存在會毀了他──但也因此他離不開語心。只有在語心身邊,他才是自由的人。


走在沙灘上、百貨公司櫥窗前、或是山裡的小徑,語心走過了她和柳逍曾經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第一次約會的地點、牽手的場所、接吻的暗巷,甚至是住過的旅館。那些恨啊愛啊的,在短短的時間內後退到好遠好遠,語心有時候會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但是午夜夢迴時,胸口疼痛的感覺卻還是那麼地刻骨銘心。


這個夜晚下著毛毛細雨。語心撐著傘,走在市集中,看著人來人往,攤販吆喝著,不自覺想起她和柳逍曾經在人群中短暫的牽起手,像一對再平凡不過的情侶。手的溫度彷彿還殘留在掌中,語心笑了笑,想著記得這個做什麼呢,但是她卻又因此悲傷了起來。那畢竟是她深愛過的時候。


「爸爸!媽媽!」


一個孩童從語心的身邊跑過,撲到前方去捉住一對男女的手。顯然是一個和樂的家庭,父親將孩童抱在肩上,母親替他們兩人撐著傘,三人說說笑笑的,在雨中留下了一個潮濕的剪影。


語心遠遠地看著他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眼淚。那個家庭慢慢地消失在視線盡頭,而語心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了柳逍落淚了,她不再屬於柳逍,不屬於任何一個人,語心愛得累了,也恨得足夠了。她要開始愛著她自己了。


祝福你這一世,平安幸福,家庭和樂。


也願你下一世,孤獨終老,寂寞終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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