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中国年轻人断亲？

年轻人“断亲”，再次成为中国社交媒体上的热点话题。

最新一波关于断亲的讨论，从中国媒体《三联生活周刊》5月初发布自述文章“33岁，我带着父母一起断亲”开始。在文中，33岁的潘朵拉记述了自己决定带着父母与家中亲戚断绝往来的心路历程。文章发布后，在网络上引发大量共鸣和争议。“一些现代人开始断亲了”，”断亲青年”的话题冲上微博热搜。

凤凰网评论星期一（5月29日）在“为什么年轻人开始断亲了”的话题下发布评论文章，一小时就吸引了290万阅读。

类似话题已成为中国互联网上的周期性热点。每年春节，微博上总有人讨论：“为什么这届年轻人不走亲戚了？” 豆瓣上有活跃的“奇葩亲戚吐槽组”，知乎上的“亲戚”话题下，参与者最多的讨论内容都与吐槽亲戚有关。

论文指出，城市化带来的社会变迁，在经济上、空间上和生活方式上的转变，导致年轻人做出不同于父辈的断亲行为。“我没有把它当作社会问题去理解，这是一种客观的结果”，胡小武本月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如是说。

胡小武在采访中举了自己的例子。他从家乡江西省的一个小地方搬 到大城市南京生活，离故乡千里之遥，二十年来都疏于和老家亲戚交往。他有一个妹妹在浙江生活，他的孩子和他妹妹的孩子算是近亲，但两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就见一次面，如果暑假有空，就见两次。

他说，“这种跨时空的距离感，也就是中国城市化带来的开放和流动的宏观结构，最终产生了一种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

进入现代化社会后的另一个变化，是中国人对“大家庭”的依赖减少了。

胡小武在论文中提到，在农业社会或前现代社会结构中，亲缘关系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扩大家庭可以提升整个家族的生存和发展能力，因此“想方设法攀亲戚是一种生存智慧。”

将胡小武论文里描述的场景和今天相比，就能清楚看出，今天的学生们忙于学习，成年人忙于工作，过程中发展出的社会关系，都是非血缘的。有了互联网之后，一个人即使独立生活也能通过网上商业活动获得多种多样的服务与娱乐，安顿好自己的生活。此时的亲缘关系，就渐渐从必需品，变成了“可选择的”关系。

《南方都市报》评论说，断亲现象背后，与其担心年轻人放弃了“家庭”，倒不如看成是这届年轻人自我意识的崛起，和对现代人际关系的一种重新审视。

个人主义的选择

亲缘关系中饱受网民批评的，除了久不见面后的“尴尬聊天”；另一主要原因，是亲戚间一些没有边界感的行为，让年轻人感到无所适从，因此产生了逃避、甚至厌恶的情绪。

潘朵拉在刊登在《三联生活周刊》的自述中说，她出生在广东一个三线城市，亲戚们都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她的爸爸是家中长子，承担了这个大家庭里大多数“要掏钱的事”，比如老人生病照料、丧事等。而她自己，则一直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家中亲戚所奚落。她的亲戚曾因为她听流行音乐，在众人面前指责她不务正业、贪图享乐。

“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长辈在教导我，而是十几个大人，为了宣泄情绪，在霸凌我。”

在潘朵拉考上优秀的音乐学院后，她的亲戚态度发生了360度大转变。聚会时，纷纷让自己的孩子向她学习。这也让她十分尴尬，内心感觉“异样”。最终，她和亲戚们断了联系，逢年过节，只和父母三人相聚。

潘多拉的叙述引来许多共鸣。有网民说：亲戚“不常见面，见面就尬聊。催婚催生！炫耀工作工资！比女婿比媳妇！”

大多数场合里，晚辈难以反驳长辈的指点和管教。社会学家翟学伟对《新京报》表示，在中国传统社会，人们对亲戚这样的固定关系，容易形成“讲脸面的文化”，就像在饭桌上，下属们要对领导讲话极力捧场一样。

不过，在中国的社交网络上，也出现了一个理想化的亲戚——“小姨”。2023年的春节，“小姨文化”流行起来。在网民的描述里，他们许多人都有一个知心姐姐一般的小姨。她被描述成传统家庭在那个从小就敢于发展自我，性格张扬的存在，不仅不对后辈指手画脚，还平等交流，鼓励他们勇敢地做自己。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2月的报道形容，小姨是“是家族长辈们的小妹，是小辈心里‘姐姐‘般的朋友，有的坚定选择了有异于常人却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偶然成为了一盏照亮别人的灯。”

对“小姨”的理想化描述可以看出，年轻人不是不需要亲戚了，而是对亲戚关系提出了一种新的要求：互相尊重，但不依赖。他们内心可能也渴望自己能像“小姨”一样，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

“断亲”声不断 春运依然一票难求

不过，更多人是嘴上嚷着“断亲”，吐槽声不断，行动却又很诚实。现实中，每年春运依然一票难求。在外头辛苦工作一年后，回家和父母吃一顿团圆饭，仍然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内心强烈的渴求，“亲情”也依然是许多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可能就是因为“剪不断”“舍不得”的内心纠结，才有那么多人在网上发文宣泄亲戚有多奇葩。换言之，人们不是不要亲戚，更是要求更懂得彼此尊重、更平等的亲戚关系。“小姨”就是这种期待的投射。

显然，当中国从传统的农耕社会转型到现代社会后，亲缘关系也需要与时俱进，去芜存菁。

中国人理想的亲戚关系哪一天会到来，最终是否会到来还未得知。但在经过了多年的一胎化政策后，许多成年人都是独生子女，中国人的家庭成员已经在减少。几代人之后，曾被吐槽的七大姑八大姨，将成为历史。也许就像学者胡小武所言，没有必要担心“断亲”，也不必做什么。因为这或许只是一段插曲，亲戚变得更少，家庭变得更小，才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