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故事

三個故事


聽說人類一般不在晚上進入神社參拜。


這天適逢新月,天空如同被黑墨潑灑過一般,連一點碎星的光都看不見。欲離拽著身旁高大青年的手,在無人的街道中央從容漫步。那是一處靠海的街區,冷風自遠方吹來寂寥的腥鹹氣味,她以獨有的語句節奏說起每每下到水裡抓魚,總會弄得渾身皮毛濕透、也逮不到幾條狡猾的河魚。


下次一起去吧。光政說,這會是第一個故事。

不是怪談。欲離說,但是好。


寬敞的街替漫無目的的妖決定歸途,或是落腳之處,他們最終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神社,刷著紅漆的鳥居佇立在前,每一座都擁有各自歲月的痕跡。欲離不記得這裡有過神社,也可能是記錯了,傳說中鳥居隔絕神與人的兩邊世界,她想起這件事,問光政妖怪被歸在哪裡?


「哪裡都會有我們的位置,無論在妖界或是人界。」他大概不是喜歡把話說死的妖怪,「要進去嗎?」

「你怕黑。」欲離搖搖頭,眼神卻盯著只剩輪廓的神社建築。


路燈帶來的照明寥寥無幾,只夠看清前方幾步的距離,穿越鳥居之後就看不見了。她想拉著他往回走,卻見光政將一隻手舉至空中輕揮、或是打了一個響指,伴隨一聲細微的破空聲響,兩側的石燈籠自下而上燃起幾簇橙色火苗,將整座神社與他們自己包裹進溫柔的光裡。欲離一直覺得他的火光有海的味道,踏上石階之前朝海堤的方向遠望一眼,只依稀聽見浪頭拍在石塊上的聲音。


「現在可以上去了。」光政朝她一笑。


欲離沒有忽略牽起的手傳遞而來些許顫抖,在火光亮起時才緩下。講故事之前要先開燈,這是光政某一次閒聊時提及的堅持,之後他們就顯少在夜間出來散步。然而就算如此,他燃起的火還是柔軟的、如同漣漪擴散的暈影,既不侵略也不急躁,足夠照亮前行的步伐足矣。欲離沒有因為光亮起了就放開他的手,向上走的時候不忘回頭朝朋友比劃:「故事,第二個。」


第二個故事先出現了,是今日一起夜間參拜的神社。


這座神社太小了,欲離甚至沒開始數台階就到了頭,拜殿正中央擺著錢箱與搖鈴,她摸摸口袋與光政對視——眼神中透露出貧窮與不要臉——他便給了她一枚硬幣,說是先前吃過的地瓜謝禮。地瓜可不會賣得這麼便宜,不過欲離的地瓜是田裡挖的,本來就沒付過任何錢。在她將錢幣扔出去之前光政又問:「離離想許什麼願嗎?」


「不知道。」欲離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越是不外顯情緒的性格,腦袋裡充滿的越是洶湧的思想,光政知道她有過很多想法,包括她的尾巴、她想找到風狸都應該擁有的草、想要吃不完的栗子和水果,也想要找到真正能定義自己的名字……這些於生活來說都是錦上添花,而他能給的只有一枚五圓硬幣,和沿路燃起的溫柔的燈。欲離捏著硬幣不說話,光政於是率先拿起自己的,二禮二拍手一禮,正待許願時聽見第二聲錢幣投入錢箱的碰撞聲。


砰咚。


欲離淡然平穩的聲音在安靜的神社前響起,一如既往地理所當然:「不要怕黑。」

青年合十的雙手頓了一頓,轉回拜殿前方帶著笑意溫聲說道:「希望離離能有很多很多的地瓜。」


不曉得說給誰聽,他們都沒有搖鈴。


離開神社時天已經微微亮起,石燈籠裡的火與灑落的天光融在一起,在漸趨微弱的海潮聲中熄滅。鳥居上的深紅塗料經過一個晚上似乎斑駁許多,他們背對著神社,沒有選擇在天亮的時刻看清它究竟是什麼模樣,而是一步一台階地走回街上。這是第三個故事。


「今天開心嗎?」光政替她撥弄了一會兒被風吹亂的瀏海。


開心。欲離說。


回去吧。


他們帶著妖的氣息,走過神明降臨的路,卻實實在在身處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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