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不是关于高考的文章

一篇不是关于高考的文章

Baka影

据说,一个人只要能回忆起自己人生中发生过三到十次的事情,就足以组织出一篇充实的自传了。

那么两次呢?他说不可以的原因是,发生过两次的事情可能是偶然。

那么一次呢?

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高考是只发生过一次,但也足以围绕其组织起一篇充实的自传的事情。

也许把「高考」改成「梦见自己在高考」,对上一句话里的「很多人」来说就能满足「发生过三到十次」这个条件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据我不算敏锐的观察和不算明智的判断,只是希望往自己可以围绕高考写出一篇自传。

我不是以上的任何一类人。

我并不是要说我特立独行,或者具备什么出众的美德,又或者天生反骨。

说实话,听上去像是骨质增生一样的疾病。

三者都是。

我对考试的记忆和去做MBTI测试的记忆差不了多少。我能会想起对着具体的题目纠结思考的感觉,但对「身处考场」的感觉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也从来没做过身处考场的梦。

这意味着我对自己考试成绩一点也不后悔吗?

理性上来说,我当然知道我没能考出我最好的水平。但其实也不算差。

我在大学时期感受到的悔恨与无奈原因太过复杂,在这里无法展开。我只能告诉你归咎于「我没有考一个好大学」毫无疑问是个过于简化的答案。

我也不否认学历的「实用性」,我当然知道考个好大学能在简历上面加上一行「动人」的文字。我没有愤世嫉俗到要以自己的不幸来证明这一行文字不应当对现实具有力量。

虽然事情没有那么直接,但也许也没有那么复杂。我不认为高考是决定命运的人生转折点,是因为就在那个时间区间的附近有一个更大的折点。

日蚀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月亮没有太阳明亮,也远没有太阳巨大,但因为它离得更近,就能遮挡住太阳的光芒。

高考的一年前,我几乎让我喜欢的女孩子成为了杀人犯。


「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她看到我的手腕之后,对我这么说道。

「不是这样。我是个骗子。我根本就不想死,我知道这样割开自己的手腕还要去温水里泡着才有可能死得成,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沉默了。

她离开了。

我用面巾纸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腕。干燥的伤口更加能够体会到面巾纸的粗糙。冰冷从颤抖的指尖蔓延到手腕,一直到手臂。

我不相信这冰冷是因为失血。但我也不知道我流了多少。我心思不在那里。

从我感受那种冰冷起到现在,我——请相信我是以最大的诚实说这句话——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当然,我有一些解释。如果让那时的我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大概会说:我自杀的尝试是为了把对她的记忆带到无限远处,也带到永恒,这样才不会玷污这个美丽的世界,还有生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里的她。

要揭露这种解释的虚假,甚至不需要七年的后见之明。几分钟之后我就驳斥了自己行为的真诚性。难道这世界上有语言是真诚的,行为却在说谎的人吗?

那么,我是的确想让她成为杀人犯吗?如果是,为什么我又要自己指出自己是个骗子呢?

我不记得在割开手腕之前,我是如何向她道别的了。在我的脑海里我把割开自己手腕这件事描述得惺忪平常。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为了不让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而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描述得惺忪平常这件事是好是坏。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想要自杀。

我遗忘了我那时我脑子里的所有其他声音。

这一段回忆对我来说起点永远是那一句「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也许她杀死了我。但她拯救了我。

她杀死的是想要杀了我的我。

我确信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明白她对我的一切感到恶心,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感到恶心。她毁掉了我道别的意义,她拒绝了我放弃自己的一切。她不让我走,是为了让我看到我是怎么彻底伤了她的心,让我想要在自己仍然爱着她的幻觉下结束一切的计划彻底破灭。

她拯救的是再也无法成为我的我。

也许更精确的词是,她写下了我。

「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可以翻译为「活下去。」。当然,你得读过藤本树的《炎拳》才能明白这个翻译的精湛。

「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也许她在告诉我,她不是别人。

「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但愿我没有这么想过。


半年之后,我和她复合了。

手腕上的伤口早就结痂愈合了。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道疤痕。也许是它太微不足道了,也许是因为那时我还戴着手表,也许他们发现了,但决定什么也不问。只有我,直到今天,依然能辨认出它的存在。

她从来没提起过那道伤口。

我没有提起我差点让她成为杀人犯。

半年之后又过了半年,高考结束了,我和她再次分手了。


看来不是所有发生了两次的事情都是偶然。


我梦见回到她指控我要让她成为杀人犯的那一刻的次数远远超过十次。

也许有上百次,也许有上千次。我心思不在计数上面。

我尝试说出不一样的话,什么话都好,别是那一串对割腕自杀的可行性的无聊分析就行。

但我在梦里得不到她的回应。也许我并不希冀任何回应。也许我害怕任何回应。也许我知道所有的回应都为时已晚。

她用一句话写下了我,然后离开了,两次。

她已经是和我无关的人了。我在我梦境里、在我的思考里言说的对象,已然被我自己的反思所填满了。

我为她写了许多我不会写的东西。

我为她寄出了一封永远消失了的信件。

我就是因为和她相遇,才学会了去为了他人阅读。我为了理解她而去理解她读过的文字,去理解她如何理解她读过的文字。为他人阅读就像是遍历一个迷宫。也许所有人的话语都是他人的话语,但这些话语形成了不一样的迷宫,迷宫空洞的中心就是他人的自我,他人的自我就是迷宫空洞的中心。

我发现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他人。我将死在自己的迷宫里。

她无法知道我无限的悔恨与厌倦。苏格拉底和耶稣基督的苦痛都无法挽救我,释迦牟尼的彻悟无法挽救我。

即便是死在自己的迷宫里,我也让他人成为了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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