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星
生態巨蛋的夜晚沒有星星。
烏栗在回到北上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家，反而是帶著他為數不多的包袱，爬上山，久違地去到厄鬼椪的洞穴裡。
又小又暗的洞穴還是那樣冷冰冰，一如他記憶中的冷清──喔，不，烏栗屈膝蹲下，伸手拿起遺落在地面上的、沒在為了取暖的篝火中被一同燃燒殆盡的木柴，想起這個說法已經不完全正確了。
那是在自己單方面和小春不歡而散之後的事。其實本來留給他們的時間就不多，但小春還是在他們啟程回到藍莓學園之前到家裡找過他幾次，只不過在烏栗的避而不見之下，再怎麼殷切的追尋也只能夠落空。
現在的他會後知後覺的認清自己和厄鬼椪之間也是這個道理，可那時的他已經無暇思考這些。他躲在房裡，不想見到任何人，也不願意回應任何人的呼喚。直到離開北上的前一夜，他才一個人，在半夜，久違的出了家門，走上那條他走過無數次的山道。
儘管是現在，烏栗也能輕易想起自己當時的樣子──他嘴角帶笑，步伐輕快，心情是許久未有的輕鬆。月明星稀，他在萬里無雲的夜空下，想，我要變得更強，強到能夠戰勝所有人，強到誰也不能從他這裡搶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且為此他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該做的一切，小春，下次見面時一切都會變得不同的，小春，小春⋯⋯
「⋯⋯小春⋯⋯？」
「咦、啊，烏栗！厄鬼椪，是烏栗！」
「椪尼哦！」
或許是他太過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以至於無所察覺，也或許是他明明遠遠的看見有火光從鬼的洞穴透出，卻下意識選擇忽略了其中的訊號，總之當他走近洞口，抬頭一看時，見到的便是小春和厄鬼椪在篝火前並肩而坐，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的樣子。
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恍惚中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烏栗看見小春用帶著期盼的目光朝洞口望來，並在發覺來人是自己之後迅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小春慌慌張張的站起身子，朝他奔來的腳步透露出急切，他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靠近，小春的嘴唇一開一合，似乎還在努力說些什麼，但他聽不見，有某種巨大的轟鳴聲奪去了他所有聽覺。烏栗艱難地將目光從小春身上轉移，望向後方的厄鬼椪，然而厄鬼椪依然坐在原地，在溫暖的營火前，疑惑的朝他歪頭。
他逃跑了。
不遺餘力的，連滾帶爬的，烏栗跑離洞穴，衝下了山。他知道小春的坐騎寶可夢能夠帶他很快的追上自己，可對方好像沒有追來。他拚命的跑，冷空氣在他大口大口的喘氣間灌入肺部，有鏽味在他喉間擴散，聽覺在痛覺的伴隨下緩緩恢復，烏栗聽見自己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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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那個小春，到底有多強啊？」
杜若的提問來得猝不及防，烏栗收拾精靈球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杜若的目光中有明顯的不屑：「問這個做什麼？假如你連我都贏不了，那你當然也不可能贏過他。」
「那也不一定吧。」杜若不以為意的說，「我只是好奇能影響你到這種程度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而已。」
小春是什麼樣子？
烏栗在夜裡閉上眼時又想起了這句話，在試圖將思緒清空未果後重新爬下了床，帶著快龍的精靈球來到了生態巨蛋。
他還記得剛來到藍莓時的事。早他幾年入學的姐姐帶他參觀學校設施，而當烏栗第一次站在生態巨蛋的入口，望著高高的天空，忍不住為了從沒看過的科技驚嘆時，姐姐勾著他的肩膀，說她覺得還是北上好，至少北上有真正的星星。
起初烏栗並不贊同丹瑜的意見，北上的環境雖然好，卻永遠都是同一個風景啊。可後來他卻在無數個睡不著覺的夜裡騎上快龍，在無限逼近生態巨蛋平滑的頂端時，想起姐姐的那句話。
投影技術確實讓他伸出手就能碰見星光。
但那不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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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栗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強。
在和小春重逢之前，他真心相信著自己已經成長到足以戰勝他的高度，甚至在對戰的過程中，也確實一度讓小春陷入了苦戰。坦白說，若非因為如此，他也不會以為只要收服了太樂巴戈斯，自己就能將勝利收入手中。
不過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一再證明事情不是這樣的。
烏栗走出洞穴，站在山崖邊，第一次思考起真正的強大究竟是什麼。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木柴，沉默片刻後，忽然將手舉高，手臂向後一拉，像是要朝遠方扔出──
「咦、」
烏栗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所及之處，有個尚看不清的黑點遠遠的朝他的方向飛來。他有些不肯置信地直直望著，看見那人的身影在陽光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然後，他聽見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烏栗──烏栗──」
「小春⋯⋯」
「烏栗──站在那裡別動──！」
大概是兩人的距離近了，於是他也聽出小春在精神飽滿的呼喊聲下夾雜的懊惱。烏栗能猜出小春這麼說的理由，但也只能紅著臉，在心中嘆口氣。
小春在密勒頓的幫助下，沒過幾分鐘就來到了烏栗面前。烏栗想笑，嘴角卻比他想得還要沉重，最後只露出個似笑非笑、又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無助表情。而小春看著那樣的他，終究還是將埋怨的話都吞回肚子裡。
他抿著嘴，朝烏栗走近幾步之後，伸手將他納入了懷中。
小春的擁抱並不如烏栗想像的那般溫暖，或許是因為他才剛結束一段長途飛行也說不定。小春先是將兩隻手圈在烏栗的腰間，隨後將臉頰靠在他肩上。烏栗離開藍莓學園時依舊穿著那件坦克背心，小春一呼吸，他便能感受到溫熱的吐息，落在他頸間時伴隨著細細的癢意。於是烏栗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可這似乎讓小春誤以為他又要逃跑，於是反而更加收緊了雙臂。
烏栗隱約察覺到這不只是個擁抱，心跳在這樣的距離中緩緩加速，讓他逐漸不知所措起來，最後幾乎是慌不擇言的開口：「小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想見烏栗。」
理所當然，卻不是個能夠消除疑惑的回答。烏栗走的時候很爽快，此時聽著小春既急促又簡短的回應，反倒後知後覺的不安起來，擔心小春是不是因此生氣了──
還不等他想出個結論，小春就放開了緊抱的雙手。
胸口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烏栗沒感到如釋重負，倒是有股強烈的失落一擁而上，促使他伸出空著的左手，抓住了小春的衣袖。
「小春，」烏栗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便將視線落在小春的眉間，也因此看見他的眉頭在自己喚出他的名時有一瞬間的放鬆，卻又在聽見他的下一句問話後皺了起來，「你在生我的氣嗎？」
「有一點。但又覺得比起生你的氣，好像更應該氣我自己。」小春誠實的說，「不過都不重要了。」
「為⋯⋯為什麼？」
「因為這個呀！」
小春指向烏栗抓著自己的手，臉上的笑容晴朗的像是要驅散所有的迷霧。烏栗一驚，下意識便要將手放開，但小春顯然已做好準備，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牽住了烏栗退縮的手。
「烏栗，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他知道的，知道烏栗很膽小，總是忍不住逃跑。
但只要烏栗同樣願意走向他就好了，烏栗做不到的就通通由我來做就好了。
小春的語氣那麼篤定，堅決得讓烏栗再也無法移開雙眼。
陽光燦爛，晴空普照。
他看見了真正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