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




  恩索最後還是將他晚餐後的時間借了些給克奈緹娜。只是他如往常抵達餐廳,嗅覺與視線沒捕捉她的蹤跡才想到,他們並沒有確認那個「後」的正確時間——一邊太過緊張忘記、一邊無約人經驗沒想到,造成微妙的時間差。


  沒有聯絡方式,沒有處理這情況的方法,他最終決定還是先走向供食區。


  聖座物資需依靠外界補給的情況下,盡可能不造成食材浪費成為日常準則。鄰近春巡的近期,提供的三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為此試作的蘑菇肉餡餅與濃湯;各種比例的成品五花八門,活脫像在吃驚喜驚嚇餐。


  雖然恩索很不願意承認,異血者的嗅覺確實讓他過濾了大部分無法接受的肉餡餅調味——主要是胡椒與辣椒過多的那些。托盤放滿被準確分辨出入得了口、份量幾乎是常人兩倍的餡餅,餐廳負責人員見怪不怪,依慣例將雙份的湯品盛給了他。比大部分人先行用餐的好處除了能減少與人的接觸,也能避開看到這分量的一餐後投來的關注視線。


  為抵抗攝取血液的異血者本能,他總盡可能以一般飲食提高自己的飽足感。不一會時間餡餅與濃湯近乎見底,但從中午開始無論如何都退不去的飢餓仍在持續。隱約在體內各處發展蔓延的疼痛,再再提醒他噬血毒蛋白的比例正逐漸失衡,又到必須補充血液的時間。距離上次多久……九天?明天就是他與司鐸約定攝血的最晚期限。


  胃已裝不下任何食物,飢餓感仍如他所想沒有消失,隱隱的頭痛令他伸手輕壓眼角。以前即使忍到現在也不會這麼難受,隨年齡增長間隔縮短了嗎?這狀況讓他的心情向下跌了一層。


  餐廳內的喧譁人聲與各種氣味逐漸增多,恩索起身歸還托盤,前往聚離餐廳不遠處的約定點等待。職員與旅客如羊群成群自眼前經過,發現無意識盯著人們露出衣物外的肢體索性瞥下視線,直到今天聞過數次的味道出現才抬起頭。


  「您吃完很久了嗎?」克奈緹娜一臉驚訝,方向上看來她正要前往餐廳。靠近到恩索身邊後她垂下眼眉,向稍早也是晚一步才想到忘記確認時間道歉。


  「我也沒想到。再晚裡面人會更多,先去吧。」


  「可是、這會占用時間……」


  「我本來就不會這麼早回去。」以往吃完晚餐也是回到閱覽室待到熄燈才離開,現在對他來說只是換個地方待。


  「但是……」克奈緹娜還無法將視線固定在恩索臉上,琥珀色的眼反覆掃過又移開,語帶遲疑,「感覺、您現在狀況好像不太好……沒關係,只是幾句話而已,之後請去休息吧。」


  「非常謝謝您上個月救了我。如果那時候您不在場的話……不知道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克奈緹娜彎下腰,「真的,非常謝謝。」


   謝謝。我嗎?


  恩索沒想到自己能夠收到答謝,原本反射想駁斥身體狀態的話語梗在口中。 當時兩人的距離過於遙遠,若非異血者的聽嗅他根本察覺不到克奈緹娜當時的狀況。


  ——你不適合成為執行官。


  恩索還記得管理孤兒院的樞機答覆。挺過手術成為異血者,無法接受變成與血族相似的存在,那幾年他同樣沒有表現。廢棄處理前夕由目前職位偏向典廳的樞機接管,更是徹底與最初保護其他人不受血族侵害的目標無緣。


  如今,在他早已放棄的現在,確實收到了回饋。


  飢餓與全身的不適仍在持續,感覺卻沒有那麼糟了。成為與血族相似的存在,這樣還是值得的吧?


  「除此之外……對、還有、真的非常抱歉,當時、我好像……做了很多失禮的事……真的、非常的對不起……」語速有些快,還帶有微微顫音,像把這段話講完就拚盡全力。克奈緹娜腰彎得更低,耳朵一片的紅。


  失禮的事……什麼事?恩索經過幾秒的回想才憶起救下克奈緹娜後她受血清羅醯胺影響的行為。


  「不需要介意。」他語調坦然,與克奈緹娜的羞愧不自在相比平靜得異常。當時他就覺得克奈緹娜的動作明顯生疏,顯然沒多少經驗,加上目前還因此展現歉意……雖然連司鐸他也沒有報告,但恩索覺得那時嫌麻煩弄暈她的自己反而比較抱歉。


  「可是……」


  「不論當時還是現在,都能感覺妳並不是出於自願。」海藍色的眼對上抬起的琥珀,少年再補了一句,「所以真的不用介意。」


  「您……」


  「恩索。直接叫名字就好,我不習慣……有人對我用敬稱。」


  「啊……好,我知道了。那……總之,想說的已經說完了,就不打擾——」克奈緹娜查覺對方想停止話題,沒有預想少年會有哪些反應,僵住的氣氛讓她無所適從。正想離開現場,身後突然的推擠卻將她往前推,使她無防備地撞到恩索身上。


  意料外的身體碰觸、近在眼前的溫熱頸項。恩索在意識到狀況前,身體已經反射性將克奈緹娜用力推開。


  「那個,您……你真的還好嗎?體溫好低……」


  「不是很好……我先離開。」


  差點撞到身後旅客的克奈緹娜一臉的驚愕,但恩索現在顧不得她的反應,直接扭頭離開。湧起的噬血衝動比預想強烈但還在克制範圍,餐廳附近的人太多,過雜的聲響與氣味讓他更難忍受噬血毒蛋白輕微失衡帶來的影響。


  拜已經在聖座成長十幾年之賜,幾個熟練拐角讓恩索很快就脫離人群,轉進外人難以進入的區域,錯綜複雜的路線潛藏樞密院不讓外界知曉之事物,包含他們這群位在人類與血族中間的異質存在。他深入地宮,進入明顯做過隔音補強的區域,處於用餐時間的現在,沿途他沒遇見其他人。噬血的慾望隨遠離人群而降低,抱持晚一天也好的堅持,拖著冒冷汗的身體恩索回到自己房門前。


  現在還不到他平時回房間的時間,但現在他不讓任何人承擔風險。


  忍到明天就好——


  房門向內,空氣湧動將鈴蘭的氣味帶出房外,勾勒出上個月救了克奈緹娜後與其他執行官一同現身的少女異血者身影。


  他怎麼忘了呢?每天堅持很早躲到閱覽室與很晚才回來的理由。


  一瞬的驚愕導致後退慢了半拍,竄出黑暗的手攥牢手腕將他扯入房中,重摔在地同時門廊的光線消失於門後。硬冷石地相觸的背疼痛蔓延,壓在雙腿間的身影讓恩索有種墜入冰窖之感。


  「還在想這次會不會撲空。」輕柔的、悅耳的,混夾深沉的惡意與慾望。雙眼尚未適應黑暗,但恩索能感覺居高臨下俯視他的對方正揚起嘴角,「為什麼這種表情?覺得我還在別館?」


  「……不要現在。」


  「嗯——可是我只回來這一兩天耶。」少女彎身下壓,強勢的唇舌掰開閉緊牙關,熟練地掠奪,冰寒的碰觸如蛇般撫上他帶汗的臉、滑過胸口往下腹移動——


  反擊的力道因不適打折,柔韌富有彈性的軀體輕易脫身閃過。恩索無聲坐起身,逐漸習慣黑暗的他凝視退至門前,將自己退路阻隔於後、來自同孤兒院的少女。


  「你討厭攝血這點真的都沒變耶,現在應該很痛苦吧?既然想假裝維持還是人的樣子,那為什麼這次要反抗?」少女沒因反擊感到不悅,從容富饒興致地看著他,「你像我們還在孤兒院時一樣,做姊姊哥哥們要你做的事就好了啊。」


  控制身體的重量、壓埋雙腿間的無助、撫摸引起的恐慌、令人無措的反應,求救被漠視帶來的是深藏隱密角落的欺壓——穿透雪藏記憶的話語令他繃緊身體,極力克制呼吸避免對方察覺動搖,卻在下一句話功虧一簣。


  「啊,還是遇到想認識的對象……雖然味道很淡,是誰,恩索?」


  「妳想做什麼?」對少女的話題起了反應的恩索立刻感到後悔,他在少女的竊笑中探到攫住咽喉的窒息。


  「沒什麼,看你不歡迎我,那我也不勉強,可以開門讓我走哦……哎呀,我不會對人家出手啦,單純只是想認識……」少女站在門前,朝他展開雙手,「或者,主動點,說不定能提早結束?」


  「你很擅長的啊。」


  赤裸裸的威脅如冰鑿將一柱柱銳利冰柱自他頭頂鑿下,比起噬血毒蛋白帶來的痛更加使身體發冷空洞。扼緊的心臟使起身帶來些許暈眩,每一步如背負重物般遲緩,距離門扉只有一步之遙,伸向門的手終究垂下。


  孤兒院求援的失敗使他失去向外求援的動力,從少女所屬的樞機手中脫離後雖無法實現過往目標,但現在管理他的兩人給予了他一定的空間。除了隨同出勤與偶爾協助典廳,其他時間他至少可以安靜待在那座閱覽室,什麼都不會碰到。


  所以,忍耐就好。


  被他人知曉後的不確定恐懼壓過短暫承擔的厭惡,所以他選擇屈服。


  不要反抗。


  他在心中默念,微顫的手捧起少女的臉,任由對方雙手環抱自己的背。


  放棄思考。


  他如過去相同,熟練的吻貼附少女的唇,任由對方將自己的退路封死。


  和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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