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同居人缺席的小聚

一次同居人缺席的小聚




你們是怎麼知道彼此的?

這個問題奧克茲想問很久了,在一次沒有巴德尼的聚會裡他這樣向其他幾位同為一個時代的夥伴們如此詢問,下一秒又因為感覺問題過於唐突而道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時好奇,畢竟我會知道各位也都是巴德尼先生輾轉介紹,所以……」


你很在意是嗎?

拉斐爾眨了眨眼睛,很意外這個人事到如今才問想這個問題,看著奧克茲畏畏縮縮朝他點頭的樣子,稍微有點理解為什麼這兩個人會難搞成這樣,畢竟都是這種被動個性。


「我剛進研究所時巴德尼先生原本還蠻客氣的,有一天他看到我手寫的報告之後突然就發瘋似的追著我從研究所走到校門前,只為了問我『石箱的主人是你嗎?』,很瘋狂吧?因為我的字認出我是誰,就算我還記得之前的事情也不該冒這種被當怪人的風險問我吧?啊不過他應該不介意才對,反正他就真的很怪。」


奧克茲聽到這裡不禁有點羨慕這個被追著相認的異端前輩,這大概會是他作夢也看不見的風景,如果巴德尼追著奧克茲想要做點什麼,那一定會是因為他忘了帶手機錢包鑰匙圈,或是他又把家裡的某個東西搞砸了要挨罵的時候,看見拉斐爾還有話想說,於是放棄繼續詢問細節的念頭。


「你知道他跟我確認完前因後果之後最在意的是什麼嗎?」

「是、是什麼呢?」


「『波托茨基到底是誰?』很意外吧。」拉斐爾刻意模仿巴德尼那口低沉嗓音,因為聲線過於溫和反而有點搞笑,但沒有妨礙在座兩人理解當時的狀況。

「啊、這確實讓人很好奇。」「我也好奇過這件事。」這時不只奧克茲,連坐在一旁專注聆聽的克拉莫夫斯基先生也十分贊同。


「你們,為什麼不好奇一下當時只有十二歲的石箱擁有者,在好奇我的養父呢,我有點受傷。」「啊、您當時只有十二歲卻做了這麼多事情確實讓我們都很驚訝呢,巴德尼先生臨行前告訴我的時候我認為這是奇蹟,我很感謝您留下那個石箱……」「啊,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也很驚訝,您真的很了不起……」


謝謝你們這些有經過社會化的安慰耶。拉斐爾有些無奈,但看上去還是有接受這些事後補上的恭維。

「雖然義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不過巴德尼先生還是把他因此獲利的一成報酬交給我了,說起來他到底是以什麼獲利的?明明研究地動說因此獲利的人是後世的其他學者,他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我這筆錢的來源,奧克茲知道嗎?」


奧克茲想起前陣子因為在車站附近看見眼熟關鍵字的舞台劇海報發現自己被人剽竊(或說戲仿或致敬?)的事情,那天他難得真的有點生氣,那事關他同居人可能因此被意淫的問題,回想起巴德尼為了讓他閉嘴而主動嘗試跟自己練習過許多次的接吻技巧——對於轉移注意力真的是非常成功,事情過後好多天他都還能記得那個讓他差點失去理智的觸感——尷尬的熱度一下竄上他的面頰,裝作一無所知的朝拉斐爾猛搖頭,說:「不、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巴德尼先生原來不只幫我把這個備註寫在書上,還真的這麼做了。」

這句話也並不全都是謊言,他確實是現在才知道他的同居人居然老實把這一成報酬交給了傳說中的波托茨基,不擅長說謊的奧克茲成功用那張無辜又驚慌的表情帶過這個話題,沒讓拉斐爾知道這個荒謬的資金來源出自一個讓他感到驚訝(並且有點羞恥)的二次創作。


「原來如此,看來我得找機會去問問他了。」

「還是別問比較好……」你會被當成下一篇舞台劇本材料的。奧克茲誠心誠意說出了自己的忠告,雖然拉斐爾看上去並不以為然,充滿好奇心的學者性格也許會讓他吃上一些苦頭,但奧克茲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那麼克拉莫夫斯基先生又是如何跟巴德尼先生相遇的?」拉斐爾看見奧克茲不打算繼續解釋那句「別問」很體貼的把話題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畢竟他好奇很久了,雖然克拉莫夫斯基待的研究所就在隔壁,但那個時期的巴德尼根本很少離開研究所,也不怎麼關心其他人(交流僅止於學術對話上,不能否認巴德尼在這方面話題開啟後會比較健談),就算後來跟他待在同一個研究所的拉斐爾加入也是在看到他的手寫報告之後才真的把拉斐爾從南瓜升級成人類(這是拉斐爾的偏見,反正就是想想),會讓他想主動攀談的對象比在砂礫中淘出的黃金還稀少珍貴。


「這倒真的是個奇蹟。」克拉莫夫斯基看起來也跟拉斐爾同樣訝異,用一種虔誠的表情稍微仰望虛空之後開口說了一個在三年前發生的舊事。


他們在大學圖書館前發現彼此,就像當時克拉莫夫斯基撿到那本充滿暗號的筆記一樣,他撿到了一本有著工整字跡寫滿暗號的記事本,寫字的人活像從修道院裡走出來的,老舊修道院風格的花體字筆觸讓他有種回到十五世紀的懷念感,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想起了前世記憶中懷有部分愧疚感的同事巴德尼,這樣想的時候克拉莫夫斯基就在圖書館門口發現了盯著他手中那本記事本的主人。


簡直就是奇蹟,這個人幾乎跟記憶中的巴德尼沒有差別,不知為何在此世這個人的臉也被刻上了傷痕。


跟十五世紀的印象中相同,巴德尼是個冷靜的人,不如他發現拉斐爾的時候反應激動,靠近克拉莫夫斯基的時候反而是他被這個大活人嚇得坐倒在地,他的記憶不像其他人這麼清晰,唯一記得最清楚的是這個人無疑是自己最後都還抱持虧欠與罪惡感的對象。


帶著負罪感向這位同為前聖職者同事傾訴自己的罪惡並不是件易事,過程中他幾乎好幾次要深呼吸才能把話講完,可靜靜聽完這段陳述的巴德尼非但沒對他發脾氣,更在與他互相談論關於那個時代的記憶交換完情報之後表現得十分釋然。


「看來你真的有聽從我的請求。」巴德尼看上去對這件事很滿意,表情一反印象中的冷漠,幾乎可以說是溫和,克拉莫夫斯基不曉得這個人當時遇到了什麼才發生這種轉變,總之這讓他印象深刻。


「您為什麼會將這些託付給我呢?」「因為你能理解那些文字帶來的感動。」

「克拉莫夫斯基先生,你認為要改變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是什麼?」


「欸?」

克拉莫夫斯基很意外自己會在這個時候再度聽見對方在走廊上提出的問題,愣在原地看著巴德尼正想接著說下去的臉。


「除了『知』以外,我認為還有你所說的『感動』。」

「如果沒有看過一個下級市民識字之後寫出來的文字,我可能到現在都還無法理解這件事吧。」


「難道……那本書是……」「沒錯。」

「那麼您在信裡交代我讓那些人識字也是因為這樣……」

「你真的都有在聽人說話,我沒選錯人。」這下他可以確定巴德尼是真的會笑的。


後來他們成為能夠普通交談的朋友,又是克拉莫夫斯基對巴德尼感到驚訝的另一件事了,二十一世紀的開放觀念確實能改變一個腦袋靈活隨時能修正思維的學者,雖然只有一點,不過或許這也因此改善他在十五世紀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問題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謝謝您克拉莫夫斯基先生。」奧克茲聽完這段經歷之後眼眶有點濕潤,回頭看了一眼拉斐爾發現這個人也表現得一副很欣慰的模樣,不曉得他的同居人看到之後會作何感想。


「我想他是因為遇到了你才有所改變。」

聚會結束之後,克拉莫夫斯基離開前小聲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這讓會意過來的奧克茲忍不住漲紅了臉。


回到家奧克茲看見同居人難得比他早歸,正在廚房煮燉菜的背影,回想起前段時間跟其他人聚會的對談內容,按照心意從後頭抱住這個對此一無所知的人。


「你在做什麼?洗過手了沒?」

「我在感受自己人生裡最棒的事物。」

「阻止一個人煮晚餐嗎?」

「當然不是,是您。」「……你是不是很想吃燒焦的晚餐?放開,然後去洗手。」


他在同居人掙扎的期間偷到一個吻,當然代價是被用力的肘擊心窩,不過沒關係,那並不是非常痛。


今天的晚餐也非常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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