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陽關
斐遲 - 江雪さに撒爾維亞本丸總是會慶祝各式各樣的節慶。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只要是會令人感到開心的節日,就會有諸多的煙火與聚會。
室內沒有點燈,知念樹躺在近侍的腿上,藉著天上綻放的火光,用手指細細描摹著他五官的輪廓。他耳垂上的流蘇隨著垂首盪到了知念樹眼前,數著數著,她伸手撥了撥。
藍色的彩絲有些涼,卻很軟,和她現在枕著的腿的主人很像。她自顧自地笑了笑。
「あるじ。」
知念樹偏頭,用額髮親暱地蹭了蹭那人的小腹。
「今天,我有重要的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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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るじ……在門後。」
「喔?真稀奇啊,あるじ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呢?這幾日的近侍是江雪哥吧。」
言意之下便是──這裡沒有妳要找的人。
門外一片寂靜。庭院裡的樹枝光禿禿的,知念樹蹲在廊上,抱著膝蓋望向天空。雲層很厚,光線有些黯淡,風陣陣地吹,平靜的池水漸漸起了漣漪。
是不是快下雪了?
昨晚在意識到江雪左文字說了什麼的瞬間,身體便自主行動了。等她回過神來,就已經來到了這裡。當時天色已晚,她沒有打擾已經睡下的兩人,於是便在本丸到處散心。
當知念樹深夜回房,見到江雪左文字跪坐於小臥室外的身姿時,也只是沉默地望著他。洗漱後她躺在床上,望著紙門上的影子發了整夜的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天剛亮起,又再次出了門。
她總是這樣。明明有話要說、有重要的事要做,來到此處卻又困在了長久以來的恐懼裡沒有現身。
門內的人似乎習慣了知念樹的沉默,他不在意地撥了撥肩上的髮絲,從容地勾到耳後,接著拉過桌面上的托盤,拿起茶壺替對面的人斟茶。
清香的茶水緩緩注入茶杯,熱氣蒸騰,徐徐旋轉的墨綠色茶梗即將觸碰到杯中央的刻痕,一直躲著的人終於出現在了門口。
她低著頭,雙手摩娑著褲子兩側的縫線,白色襪子包裹著的兩隻拇指不斷地上下變換位置,反覆交疊。在那些遙遠的記憶中,面對嚴厲的大人,犯錯的孩子總會表現出她此刻的模樣。
「宗、宗三!」
知念樹抬起頭,直視著那對異色的瞳孔。
「是?」
宗三左文字的眼裡映入了她的面容。她向後退了半步,又立刻穩住腳步。
茶水沒有停止,小巧的茶梗卻在不斷晃動的水面中緩緩地豎立了起來,於杯中載浮載沉。
「從明天開始,你、你擔任近侍!」
「拜、拜託你了!」語畢,知念樹像是看見了打不過的時間溯行軍般拔腿就跑。
「為何あるじ總是對宗三哥感到害怕呢……宗三哥,茶……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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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要去修行了啊。」
「嗯。」
「在此之前,真沒想過我擔任近侍這件事。」
江雪左文字沉默了一會,慢慢地說:「あるじ……並不是討厭你。」
審神者總是在避開宗三左文字這件事整座本丸都清楚,原因卻不明。
江雪左文字是在宗三後顯現的,他來到本丸時審神者已經有躲著宗三的跡象了,當時他和審神者關係疏遠,所以未曾了解過,也錯過了詢問宗三的時機。
「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喔。」
宗三左文字是知曉原因的。
初期本丸的刀劍男士人數不多。起初他還在出陣隊伍裡,還不穩定的審神者與他關係並不親近,當時的他深受過去的記憶影響,說話相當不客氣,也時常因為想起前主而話語有些尖銳。審神者以為那些話是在對她說吧。
「あるじ終於想向前邁進了啊。或許有一天能夠看到她取得天下也不一定?」宗三左文字笑了一聲。
「開玩笑的。」他又道。
「為何這麼說?あるじ一直都在戰鬥著……」
「あるじ縮在了自己的籠子裡喔。」
宗三左文字說著對刀劍而言有些殘酷的話:「最初只是稍微避開,後來出陣與遠征名單上都不再有宗三左文字的名號。」
「就和籠中鳥一樣啊。不捨得拋棄我,卻並不使用我,只是要我存在於此而已。」
江雪左文字想說些什麼,卻在看見宗三左文字眼裡並無波瀾後繼續沉默。
「再來便是幾位刀劍男士陸續去修行後,あるじ再也不和我交談與對視了。」
「不想受傷、不想承受,因為離別的痛楚太多,所以不願再碰觸可能讓自己流血的事物。」
「可除了あるじ身邊我再無歸所,談何而來的讓她流血呢?」宗三左文字自嘲地說。
先前總是置於刀架上的刀劍與刀鞘,此時正躺在宗三左文字的腳邊。除了保養以外,近乎成為裝飾的磨刀石也不在原先的位置上。
江雪左文字是清楚的,宗三對於戰場和作為刀劍被使用的期望,遠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這般漠然。
「會變得和睦相處嗎?」
「會怎麼樣呢?我也想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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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你不可以忘記我喔。」知念樹抱著江雪左文字的本體刀劍,皺著眉訴說著內心的擔憂。
江雪左文字無奈,作為審神者的刀,無論如何是都不會忘記「主」的,可是看著審神者委屈的表情,他還是順著說了下去。
「我不會忘記您的,或許也不會去得太久……」
「才不是,你一定會是出去最久的。」
醞釀了好幾天的白雪終於在此時落了下來,一片白色結晶最先落在了江雪左文字的髮頂、接著第二片、第三片……緩緩地飄落他的肩上、身上、睫毛上。
江雪左文字不適地眨眼,知念樹伸手輕輕拂去,雪花在接觸到她的體溫後逐漸融化。
「會回來的,為了在您身邊戰鬥。」他握住她的手,替她抹去了冰冷。
前陣子,知念樹從出陣的地方帶回來了一些故事書。作為增進感情的一環,她唸給短刀們聽過。故事裡提到,世界裡的氣候都是由掌管各季節的精靈們決定的。舉例來說,夏季的精靈心情不好,天上便會降下大雨;若他們心情愉悅,便會吹起令人舒適的微風。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是不是可以在人們發生爭鬥的時候一直下雪?這樣就不會總是有戰爭了。」有短刀這麼問。
「說不定呢?也許只是……目前還不是他們出手的時候。」知念樹說。
旁聽的江雪淺淺地嘆了一口氣——若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她明白他未道出的話。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的場景與那本故事書。
若雪花真的是由冬天小精靈撒下的,那現在門外白雪飄揚,是不是表示他們在歡迎著江雪呢?歡迎著這樣溫柔的、心中懷著良善與大義的人,沐浴著冬日的陽光和白雪踏上旅途。
她後悔了。
她後悔沒有坐下來和他談論這趟修行、也後悔在這場漫長的旅行前讓他多了憂心的事。先前幾次近侍們的修行,儘管感到寂寞,她卻還是能夠好好地準備衣裳、好好地珍惜最後相處的時日。
這幾日她卻沒能和江雪多說上幾句話。
為什麼人類短暫的一生中,需要經過諸多別離呢?
她不想告別,不想看著最親近之人離去的背影,也捨不得說再見。
但是——
知念樹遞出了懷中一直抱著的刀,小聲地吐出一句話:「我會和宗三好好相處。」
她牽起江雪左文字的手,清了清嗓子,用和平時相差無幾的音量和語氣率先開口:「ゆきたん。」
「路上小心。」
「等你回來要再陪我看好多次煙火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