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之前
@m_blancThe Day after The Hunger Games
劃破長空的是一陣巨響,隨即骨碌碌滾過幾顆人偶頭顱,而站在狼藉之中的女孩支著標槍站直身板,姿態沒有一絲苟且,臉龐即便掛彩也不減那雙眸子的明亮。指導員的掌聲響起,啪、啪、啪、啪地,與女孩指尖落下的血滴相輔成曲。
他們說,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女孩的身影趨於黑暗,僅存低語縈繞耳際;一雙明眸猛地睜開,她聽見有什麼由記憶深處叫喊著——
——德蕾希·安德絲。
滿眼的鮮紅色,彷若熱烈的血玫,瑰瓣於鐵鏽色澤中肆意綻著鮮嫩,露珠澄澈,就此將她的身姿裹進全然的赭紅。德蕾希·安德絲。名諱的主人踩上血浪,她破碎的衣袖是為此征戰綴上的金穗,爾後手中金矛不留一絲赦免,其他人等的呼吸均在冥河之下噤聲,如同水珠滲入土壤般輕易。
「做得很好。」來人由後發聲,對方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以胸前的絲質手帕細緻地擦過那些鮮血——他人的鮮血。「辛苦妳了,安德絲小姐。」
德蕾希抬頭看向那人斂下的眼神,而注意到她視線的男人毫不躲避,朝她緩緩彎起眉眼,深沉其中的笑意像滿星塵的夜,或擦亮的矛尖,亦是僅望過一眼的粼粼大海。一切綺麗,美得令人怔愣。與初見時同樣,男人給予了她一個落在手背上溫熱的吻,血紅的唇印飽滿,是晶瑩的石榴色。
她收回手、頷首,一語不發;他收回笑容、邁步,血河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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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夜,都城上上下下充斥著推崇德蕾希·安德絲的歡聲。他們在她的名與姓之間參雜繁複的形容,說她的姿態有傳說般的堅毅、道她抄起的金矛具有神性、諭她流下的血汗如月桂冠冕。白金髮絲是銀河的綢緞,就連眨眼都能是天空父神的饋贈;既是德蕾希·安德絲,也不是德蕾希·安德絲。
勝利的炮聲雷動整座敗絮之城,宴席酒色斑爛璀璨,火藥射入高空——德蕾希!他們抹去她在飢餓遊戲之前的一切,眾人高呼安德絲之姓,庸俗的凡人需要神祇,該貢品便被安上一個全新的身份,於是戰爭女神在花火綻放之際盛大誕生,她有一頭如鑽的秀髮,以及一雙蒼穹。再來人們歡道、迎接,爭著獻上虛偽的信仰,盼著女神降下施惠國永世的豐饒,貪婪地想再奪去點他們早已奪走的,大口吃下肚再一口嘔出。滿城狼藉,樂音悠揚。
嶄新降世的女神則在一片皎白中清醒,她曾經刺骨的痛楚早已沒了痕跡,就連過往的傷疤也同樣白淨,像是重新轉世後的軀體。德蕾希站起身,腳趾踩進濕軟的土壤,清冷使她越發清醒,呼吸裡全是花香濃烈。
「妳終於醒了。」
德蕾希循著聲源看去,嘴邊的話語搶先意識出口:「喬書亞先生。」
「安德絲小姐。」男人禮貌應對,他從一叢叢玫瑰灌木中走來,撈起她手腕時的禮儀親吻猶如小貓討嬌,德蕾希沒有錯過對方眼裡的笑。「妳想問這裡是哪裡嗎?」
男人與記憶裡的夜晚無異,他來時優雅得宜,一襲正裝剪裁堪稱完美,卻僅是姣好五官的襯托,然後道出的問好如樂,彷彿經由繆思女神之手:他說他叫喬書亞、只是喬書亞。彼時德蕾希看對方手中的酒杯澄澈,她透過那般血紅望去男人的眼底,神色交會時誰也沒有閃躲;如今喬書亞朝她遞出一朵白玫瑰,氣味甜膩,與那夜男人胸前的飾花如出一徹,迄今為止都揮散不去。她記得他眼裡的黑曜,她記得那個有他的夜晚。
這裡是哪裡?她不需要問。德蕾希的思緒殘存著專業貢品的直覺,她沒少聽過命令,也沒少見過他人審視自己的眼神。人們說,她是個優秀的貢品。貢品就該站上抽籤日的舞台,讓扮相滑稽的都城人喊出自己名字,讓德蕾希·安德絲這名字安上「貢品」的頭銜。
她是經過殺戮的貢品,要如何躲避攻擊、再如何割開一個人的喉嚨,德蕾希清楚人體腐臭的氣息,還有他們死前的嘶啞哀號聲。她是經過殺戮的貢品——她是脫穎而出的勝利者,所以德蕾希直面喬書亞的眼,即使看不清對方的來意,她依舊有掌握自主權的能力。「您想要我嗎?」她不會被動地接過他給出的花。
而玫瑰莖條的峰利戛然而止,爾後是一抹笑,震在德蕾希甫復甦的脈搏之上。
「安德絲小姐看來記憶力極好,我——」
「——如果是這樣,就讓我成為您的護衛吧。」
彷彿是想壓下心跳的吵雜,德蕾希以不小的音量扔出橄欖枝葉,她踩前一步,踩進黑曜的夜。光裸的足踝最終停在男人的腳尖前,他的亮質皮鞋與她白皙的膚,喬書亞將白瑰綴於德蕾希的耳際,滿意地笑出幾聲。
獻祭的勝利者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迎來成神之日,喬書亞問她不想回家嗎?德蕾希則順著對方銀灰色的髮絲,又一次陷進男人的注視裡——她明明能是一把利刃,讓血花綻放;能敲響喪鐘,令死亡高唱,德蕾希·安德絲分明擁有一切「勝算」,但她沒有回答、無法回答。然後以叢叢白玫瑰為頌,伴隨其中搖曳的紫紅小花作詩,嶄新降世的女神被牽上了禁錮,人們即便是想方設法地愛她、推崇她,盤旋於金矛的銀蛇也會一口咬下鎖頭,將神性的光芒只消留在這座花園。
飢餓遊戲的勝利者在勝利之旅展開以前便消聲匿跡,那位德莫尼克少爺則添了一名擁有銀白色長髮的護衛,於是人們噤聲、闔眼、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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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個棕髮的男人,他好像對妳說了什麼?」
「那位沒辦法說什麼——他是去聲人,在我的那屆遊戲中服務過我。」
德蕾希答得斬釘截鐵,目光抬起時,前方的喬書亞則稍稍側頭看了她一眼,勾起笑容說了一句「這樣啊,太好了」。太好了?好了什麼?德蕾希沒有開口詢問,僅隨喬書亞的邁步走,彼此維持三步伐的距離,這道長廊的地毯軟綿,既能吞沒他們的腳步聲,也能將他們走過的血腥飲盡。
同樣飽滿了鮮血的長槍沈甸甸的,德蕾希沒有停下,她的視線定格在喬書亞的腳後跟,其褲管之下的黑襪隨扯動若隱若現。
去聲人。其實喬書亞也沒有看錯,方才擊殺的對象見到她時眼都睜圓,顧不得熱血泊泊流出,嘴巴一張一合地試圖表達什麼,明顯是認出了她是那名消失的勝利者。德蕾希回想對方的嘴型模擬,怎樣都只能得出一聲模稜兩可的「謝謝」,意義不清,去聲人張開的嘴裡還有半斷的舌。德蕾希於思考中聽令斬下權貴的頸脖;喬書亞站上會議之首。
「我希望各位都能接受我的提議。」喬書亞坐上首席之位,腿腳交疊,坐姿體面,嗓音與平時低上了許多:「繼續消耗人力可不是什麼好事,即使各位不答應,替代方案也很快可以上線。」
面具雖是掩上了大半張臉,男人的笑容看上去仍是那麼地友善,切割精緻的大理石磚則倒映著微笑之下的尖銳。德蕾希大多時候都不清楚喬書亞與賭城權貴之間的角力,伴其至今她甚至連喬書亞的姓氏都不甚確定,她曾順著他人所言對喬書亞畢恭畢敬地喊「德莫尼克少爺」,卻得到對方難得複雜的神情,她便不說了。
那也是喬書亞直接喊她「德蕾希」的開始。他似乎很喜歡換著方式喊她——德蕾希、親愛的德蕾希、我的德,或是「蕾希」,說的時候距離得宜,先恍然出步靠近的總是德蕾希自身。
成為這名都城人的護衛也有段時日了。
喬書亞每天都會給她捎上一朵白玫瑰,讓她飾在胸前作身分表彰。德蕾希曾耳聞都城的名貴家族會自詡成花卉或動物,過去還在她身邊的兄長則說那我們德蕾希肯定是鑽石了;當喬書亞揣著鮮花到來,她都會想起家鄉那些華美的飾墜——在白燦光華之中,唯一沉黑也尤其閃耀的黑曜石。似花如鑽的眼神,日日對她說早安。有時候德蕾希會在那些白玫瑰中找到幾朵嬌小的紫紅花朵,她從沒問過那是什麼花種,而或許是她的錯覺,藏有紅花的日子裡花朵總會親自、親手,送進她的懷裡。
不起眼的小花眼下於她的胸前隱隱地搖曳,德蕾希應上喬書亞投來的眼神,旋身擋下襲擊。成神的勝利者之前,沒有一人敢輕舉妄動;聽命行事的護衛之後,有一聲顯得過於親暱的喊聲。「這些人不需要妳親自動手。」男聲輕語,她便隨之收下長槍,往旁退去。
男人起初比她想像的還要安靜許多。德蕾希印象中的都城人扮相花枝招展、腔調滑稽,作風無禮且誇張。但喬書亞不同。喬書亞偶爾會在午後走入花園,那個德蕾希重新復甦的花園裡,男人脫下鞋襪,也要求她一起,他說,赤腳很舒服。喬書亞的話語清淡,如花圃旁的一池湖水般平靜,在德蕾希耳裡聽來卻波光粼粼地閃爍,所以她無聲地點頭,隨其照做,同時見男人拿出紙本作畫。繪畫。這個以她認知來說能被歸為奢侈的行為,喬書亞倒輕易地以畫筆綻放出她不熟悉的色彩,有花有草、有她——喬書亞將她的眼眸永遠留在畫布上時,德蕾希也同樣望著對方的眼,平時帶有一絲傲然的眼神,總在那樣的時分看起來悠然,像是另一個世界,她卻老感覺得到一種說不上來的親近感。
他有與她相似的淺色睫毛,在近暮的晨色之下被染成多種色彩,德蕾希佇在那將其留存於眼底,思索它們為何不會在喬書亞的笑意彎眼裡糾結在一起,於是一雙湛藍的眼低垂、眨巴的模樣,都確確實實地記載在喬書亞的繪本之中。
男人在外光鮮亮麗,沒人見過他面具下的真意;男人與她獨處時似是毫無偽裝,她不曉得那朝著自己道出的柔長嗓音是否真實。道早安,問今天如何、過得可還舒適?每究其之意都令德蕾希無措,而一切她從未真實觸碰過的友好都如男人手中的白玫瑰,嬌嫩欲滴、汁露晶瑩。喬書亞再也沒有問過她想不想回家,倒是德蕾希自問了多次,回歸行政區的她不會是舉區歡迎的勝利者,頂多只是個帶來了一年食票的提供者,兄長們也⋯⋯從未思索自身立場的她於廊道止步,宅邸處處綴著白玫瑰,她則首次喊住了喬書亞。
「怎麼了,蕾希?」
一瞬間結果已定,喬書亞眼底的自己不是專業貢品、不是殺戮遊戲的祭品,也絕非是人人稱頌的勝利女神。蕾希。德蕾希·安德絲接下了男人遞出的白蕊與紅花,沒有去處的情和愛使神祇墮凡成人,而她的名、她的身分,全捏在她的一聲「喬書亞」之上,就此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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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蕾希。
男人蹭上自己的頸脖的氣息既脆弱也可憐,月色鼓譟,德蕾希闔眼,於對方輕顫的手背留下一吻,以僅存的神性淨化男人口中的惡魔之名。「喬書亞。」她輕語:「喬。」不是德莫尼克少爺,而是喬,喬書亞。她睜眼瞥見的是男人盈濕的眼眶,他同樣在她噩夢的夜裡前來,身子帶著與她相仿的哆嗦。
「⋯⋯妳問過我想不想要妳吧?」指間相扣,喬書亞斂著神色,「我想要妳。」
唇瓣相貼短暫,然後又是一下親吻、兩下、三下,原本繞在喬書亞眼裡的淚水落至她的臉龐,墜到心底成了的漣漪,於是德蕾希側過頭,讓吻加深,以做撫慰。男人的掌心按上她的後腦勺,她不知道對方的吻裡全是帶笑。
眼神交會時,喬書亞還是那麼可憐可愛。「妳好美,蕾希。」喘息引領他們相擁,她的身上還殘有薄汗,他卻說她甜美。
喬書亞的吻在她的身體各處遍地成花,開出她所熟悉的、不知名的紅花。讚賞與嘆息從未停止,在他叼上胸前的蓓蕾舔咬時德蕾希也忍不下嘴邊的呻吟,第一次溢出時她慌張地咬住下唇,深怕會嚇著身前的人;然喬書亞抬起頭,修長的手指頂開她緊咬的牙關,伸進口腔裡攪弄。
他讓她別壓抑聲音,說他想聽,聲聲如魅般伸出軟膩的蜷曲,綿纏於耳際。德蕾希起初還是忍著,但喬書亞耐心地吻她,仿若她的一聲低吟便是響悅;視線滿是男人的一雙星夜,他說他想要她,因此不必感覺羞愧與恥辱。
而她試著呻吟時得到了喬書亞的讚許,男人吻過她的鎖骨、胸前、腰際,軟熱的舌尖印上私處時德蕾希瑟縮了一下,接著便被湧來的浪潮淹沒。胸乳被男人不輕不重地揉按,對方的手修長而嫩軟,擦過乳首時是親是咬;歡愉佔據她所有的思緒,她在喘息中喊上男人的名,懇求他再慢一些、或是停下動作。
她本欲推開男人的手反被十指扣住,被牽制動作令德蕾希本能地漫起恐慌,一波一波的快感仍舊,她忍不住弓起腰,盛放在喬書亞的口中。
「喬書亞⋯⋯」
「做得很好。」喬書亞以吻細緻地擦去她眼角的生理淚水,「辛苦妳了,我的蕾希。」
她的一池春水繞有銀蛇,匍匐蜿蜒地沾過濕潤、花苞與嫩芽,吐信撓在她的掌心;她的破碎喘息帶起心跳,激烈發脹地染上指尖、血液與骨骸,情動被掌在男人的手裡。曾經斬殺過的腥紅將她的軀體浸濕,血河的哀歎聲隨之而來,所目視的一切卻被男人填滿,耳邊也剩下鼓動——心臟毫無保留隨吻鼓動,德蕾希·安德絲就此以凡人的姿態喝下蜜釀的沉醉,只許一聲我想要妳,那便是為他復生。
我的蕾希。愛語越是軟膩,當性器抵到下身時,德蕾希都還在為親吻忘神,然後幾許哄促,體內便被酥麻的飽脹感填滿。一次次挺動都要磨過敏感處,她不住的咽嗚有他的讚許,感覺喬書亞又將柱身退出幾許,德蕾希聽見男人滿足的喟嘆,下一秒則迎來深入的抽送。體汗與淫液滑過她白皙的臀肉,雙腿張開迎合喬書亞的吻與慾望,快感如電閃般竄進骨髓深處,激得德蕾希頭皮發麻並索求起來。索吻索愛,索取喬書亞眼底的熾熱,她全都能擁有。
全部。喬書亞伸手撫弄起她尚在敏感的陰蒂,與毫無間斷的抽動一同軟化德蕾希的思緒,她呻吟拔高,尾音變得綿軟,「哈,喬、喬書亞——」克制不住的情潮再次襲來,淫靡的水聲越發高漲。她聽見喬書亞再次說了她什麼,有她的名字、有他的名字,之後還是她,她德蕾希·安德絲。
迷濛之中某個陶瓷破裂聲炸開,德蕾希下意識地想找出聲源,卻在瞥見了白瑰與紫紅色澤的剎那被掩過視線,男人掌心的氣息有濕熱,也同樣是熟悉的濃烈花香。
「不用去看。」喬書亞由後蹭上的氣息猶如小貓討嬌,德蕾希沒有錯過對方嗓音裡的笑。他說我愛妳,聲聲細膩,於是她自願投入他給予的星辰與夜,說我也愛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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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雪輪,Silene armeria:
石竹科蠅子草屬,紅花花語為「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