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剛覺醒後的事

一些剛覺醒後的事

Theseus



瑪莉姑母人蠻好的,除去她不喜歡小孩子這點的話。


他當然沒說有出來,這是忒修斯自己感覺到的,尤其在生完病後這感覺更明顯了。


少年抱著膝蓋窩在地上,灰藍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房間某處,他應該睡午覺的,但他現在只想搞清楚那只刺魟到底跑去哪了。


「噢,親愛的,妳應該感到感激。」瑪莉姑母的聲音從門縫外傳來,忒修斯想像得到她在說話時如何誇張地揮舞她的手,「我聽說哥倫比亞有人就這樣去了,這孩子能活下來已經個奇蹟,燒壞腦子不算什麼。」


「是的,」這是他母親,聲音裡帶了點遲疑,「但我覺得忒修斯並不──」


「妳該帶他去檢查檢查,這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瑪莉姑母義正嚴詞,「一隻幻想魟魚!再來是什麼?一整座動物園?還好今天他發作的時候是我在場,要不換成其他人豈不更嚴重?」


發作,這是一個極具指控性的詞彙。忒修斯心想,他不過是想把不斷在瑪莉姑母身邊亂轉的海洋生物揮走,那條尾巴傷到人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兒。


大人們似乎不這麼想,至少瑪莉姑母豪不在乎。


「他可能有什麼糟心事。」休斯太太試圖替兒子解圍,聽上去更像在說服自己,「你知道,青少年的煩惱。」


青春期。」瑪莉姑母嗤之以鼻,「小兔崽子長了幾根毛就以為自己知道了全世界,幾年後他們就告訴妳自己長大了然後再也沒回來過。說真的親愛的,妳們多久沒有好好──」


忒修斯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那感覺就像被幾塊磚頭壓在胸腔正中處,沒到太糟,但也絕對稱不上好。


好一會兒他才找到一個可以完美詮釋這感覺這個詞。


內疚。


而這感覺不是來自他。





也許瑪莉說得對,孩子進入青春期以後,自己的想法多了,未必會想告訴父母。


休斯太太拖著疲憊的身子下床,這夜她沒睡好,儘管她的丈夫不斷告訴她一且都會沒事,她還是沒法放下心裡的那塊大石。


昨晚瑪莉離開後,飯廳裡展開了一場休斯家的餐桌會議。忒修斯是個貼心的孩子,一如他的父親。


身為母親她看得出來自己兒子有話想說,卻怎麼樣也不願開口。


恍若身處孤島,孤立無援。


孩子總會長大,這點她明白,只是她沒想過時間竟是這麼短暫,要長大了,他準備好了沒、準備好面對這個世界了沒?她還有什麼沒有交給他的?她還來得及給他什麼?


他願意收下嗎?


休斯太太披上披肩,深吸了口大清早的空氣,清涼冷冽,有海的氣息。


也許她需要開始練習習慣這樣的感覺。




飯桌上安靜躺著張字條,上頭只有一行字,字跡年輕工整,一看就知道出自誰的手。


滾燙液體驀地打上紙面,留下了一枚深而清晰的淚漬。


房間裡的少年握緊指頭。忒修斯不曉得自己在忍耐什麼,房間安靜得只聽的見外頭的海潮聲,他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尖叫,他想衝下樓用力抱住哭泣的母親,卻連鬆開握得發疼的指節都做不到。


他覺得自己被夾世界的裂縫裡,誰也感覺不到,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對不起。


壓在胸腔的那些磚頭成了一堆泡水棉花,在自己那尚在發育中的身體裡不斷膨脹,堵住所有氣管,他難受得皺起眉,眼淚在眼眶打轉,少年始終沒讓它落下。


等我搞清楚,我一定……



哈嚏。


休斯太太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噴嚏給弄笑了,又哭又笑的樣子其實有點蠢,她吸了吸泛紅的鼻頭,趕緊抹去臉上淚水,整理好自己。一切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她的孩子要長大了,她得準備好。


為了孩子她得堅強起來,這是現在身為母親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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