ゼロから夢を変わる-下
椪柑上篇請走https://telegra.ph/%E3%82%BC%E3%83%AD%E3%81%8B%E3%82%89%E5%A4%A2%E3%82%92%E5%A4%89%E3%82%8F%E3%82%8B-%E4%B8%8A-11-22
#3&9無CP
#寫了九輩子
-
如果對TRIGGER跟IDOLiSH7的隊長問起和泉三月跟九条天,可以得到相當類似的回答:
「有夠不客氣的矮子。」
「長著一張可愛的臉但是出手根本不留情。」
除了都很沒禮貌之外其實分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說誰。
但或許這樣簡單率直的敘述可視為兩人的共同點,某些穿透表象之後在核心深處共鳴的特質。但是對當事人而言,在一切的共同點之外,他們之間本質上的差異又使得一切的共鳴無足輕重。
對和泉三月而言這是使一切美好言詞都黯然失色的殘酷現實。
和泉三月實際上是個有才能的人,可一但遇到真正的天才,他便會再次殘忍地體會到,自己實際上是個有才能而努力的,凡人。
當那些天才都用著超乎想像的覺悟在努力時,自己剩下的似乎也只有努力了。
努力站穩腳步,努力呼吸,努力成為自己認為應該要成為的樣子,即使狼狽不堪、滿身瘡痍,他能夠保持驕傲的就只有他絕不放棄這件事。
但也可以說,和泉三月的才能與強悍,可以體現在他身處一群天才之中,卻能精準找到自己的應處之處。
啪!一聲,三月打開了店內的照明,並關掉了櫥窗的燈光擺設,Fonte Chocolat 進入了關店模式。三月對九条天打了個手勢要他別在意,並熟門熟路地用長鐵橇把鐵門拉下。
金屬的碰撞聲,毫不浪漫又略為刺眼的白色日光燈,打烊後的法式點心店使人相當陌生,但端坐其中的九条天卻意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
小時候家中的俱樂部在關店之後也是充滿了這種喧囂,可以看到舞者們在精緻妝容與華麗秀服之後的疲憊臉龐,端出美味食物的老舊廚房大門敞開,總是舉止優雅的舞者與服務生在大聲說話,偶爾手上還會掐著一根煙。他從小就知道這種煙對陸的身體不好,所以總是阻止想要溜進後台跟廚房的陸,但他自己也清楚,這些在舞台之後的真實面貌,對像他們這樣的小孩子而言有著無法比擬的吸引力。
和泉三月沒有馬上收走他面前的瓷盤,反而在他面前放了一杯紅茶。一邊說著「這個算店家請客」,一邊走向廚房做起關店的工作。三月穿著制服的背影可以看到精實的腰身跟手臂線條,打掃與清洗用具的動作相當熟練,可見到經年累月的訓練烙印在他身上的痕跡。如果小鳥遊事務所沒有發掘和泉兄弟的話,和泉三月可能就是以「親切健談的帥哥甜點師」身份作為街坊鄰居的偶像吧。
雖然像和泉三月這種人,註定會在什麼地方發著光,但能照亮的地方當然是越大越好,這種時候還是深刻感覺到小鳥遊社長真是做了件好事。
在和泉三月站起來對他說「我先關個店,你慢慢喝吧。」之前,他坐在他對面瞪著自己面前剩下最後一口的蛋糕。
說實話他有點不知該對和泉三月的話作何反應。
「我啊,一直以來都是做蛋糕的人,聽見別人說我做的蛋糕好吃、看見顧客享用時候幸福的表情,一直都是我的珍寶。」
和泉三月在他的問句之後,略微沈默地盯著他許久,最後突然發表起了他對於做蛋糕的心得。但九条天沒有打斷他,而是認真地做出了回應。
「嗯。」
「有些人喜歡吃別人做的蛋糕,有些人喜歡當做蛋糕的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喜好,我覺得沒有什麼優劣之分,只要大家都能夠在自己的位置找到幸福那就可以了。」
「嗯。」
「但有時候啊......九条你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喜歡看人吃蛋糕,不如說是認為自己必須是那塊蛋糕。」
九条天的沈默讓人感到空氣有些不穩,但和泉三月像是完全沒發現—或是刻意裝作沒發現—自顧自地站起身走向廚房的同時把話說完。
「但是除了想吃蛋糕的人之外,也是會有想和你一起吃蛋糕,或是想做蛋糕給你吃的孩子吧。這時候即使他們很不成熟、做的蛋糕完全不到火候,我大概也會吃下去......因為想為了誰做蛋糕的心情對我而言太重要了。」
九条天沒有回應,靜靜地坐在原位。三月做著關店工作的收尾,將清洗完的用具放入烘乾機,關掉櫥窗的燈飾,店內的簡單清潔與剩餘食材的處理,輕巧的金屬碰撞聲與水聲伴隨著見底的茶杯,九条天似乎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緒。
「那麼如果是個在廚房很容易傷到自己的孩子呢?如果是個脆弱得可能會因為在廚房吸到油煙而死去的孩子,你也會鼓勵他待在那裡嗎?」
九条天的語氣極輕,但在三月聽起來沈靜的音色卻帶著怒氣。
「九条,」三月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原地的九条天。接收到天有些冷冽的視線,他默默嘆了口氣,解下廚房用的圍裙,然後啪一聲關掉廚房的燈光。
「你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這裡要關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穿著純白廚師服的和泉三月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拋著一串鑰匙,表情有點無奈地回答他。
「如果這真的是個問題的話,也必須是在『這孩子真的會因為待在廚房死去』的情況下才會成立吧。」
和泉三月用一種很難反駁的態度推翻了他的問題,九条天無言以對。
他看著三月將他的茶杯與瓷盤端回廚房,然後走入廚房後的一扇小門,過沒多久穿著便服的和泉三月就出現了,街頭風格的連帽運動外套與牛仔褲,跟剛剛凜然的廚師服身姿反差極大。
「走吧。」
九条天點點頭。
他們從後門離開,三月相當自然地領著路,天也沒有問三月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是該回家呢?還是就這樣跟著三月走,他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是平時的他可能會有些惱怒,他如履薄冰地揣著捧著煎熬了那麼久的問題,竟然被和泉三月一句話給摧枯拉朽地推翻了,而且他竟然一時還無法反駁。這讓他突然感到一陣茫然。究竟是和泉三月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呢,還是真的是他,一直以來抱持著的信念已經產生了偏移。
難道真的是他存在盲點嗎?
他突然沒有來由地有點想哭。
但三月就這樣領著他走了幾條巷子,然後在一間樸素的民宅前停下。
「進去吧,我來做晚餐。」
「欸?」
「欸?你沒聽八乙女說過嗎?我家很近啊。之前Re:vale的節目拍攝時八乙女也來玩過。」
「是說他來做甜點師研習體驗的那次嗎?」
「那次你因為要趕場所以先走了,不然我也會招待你的。」
「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不用跟我客氣,我家也端不出什麼昂貴的東西。」三月拿出鑰匙熟練地開門,退後了一步讓九条天進門。
和泉家進門的玄關貼著涅墨西斯的海報,眼神凜冽的二階堂大和在黑暗中看向他們,靠近仔細一看上面卻是六彌凪跟七瀨陸的簽名,九条天忍不住嘴角上揚,這個團的團員真是亂七八糟。
「家人都不在嗎?」
「啊......我老爸老媽今天去過兩人世界了,應該會很晚才回家。」
「這樣啊。」
「晚餐有想吃什麼嗎?沒有的話我就看冰箱決定囉。」
「隨意就好。」
「你自己隨便坐吧,電視也可以自己開。」
「是不是太過隨意了?」
「這是小老百姓的風格啦!平民的生活就是這樣!」和泉三月誇張地回應。「跟那些只是想在家吃個豆乳鍋還要換正裝的傢伙才不一樣!」
「豆乳鍋?」聽到這毫無前情提要的名詞九条天疑惑了一下,隨後想起了陸某次傳給他的照片。
[這是凪王子大人!在三月房間的豆乳鍋派對超開心的!]
他太習慣陸天馬行空的敘述,以至於九条天總是能以陸的性格與行為模式推測出來龍去脈。也不知道這是長久以來被訓練出的推理能力,或是雙胞胎的心有靈犀。
「那個時候謝謝你照顧陸了。」
「沒什麼好道謝的,陸可是我們的主唱啊。」毫不疑惑他為什麼會知道,蹲在冰箱前的三月頭也不回地答道。
「............」九条天比預想還要久的沈默讓三月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但什麼都沒說。
廚房的聲響聽起來相當和諧,馬克杯的碰撞,鍋底輕敲上瓦斯爐台的聲音,滾水聲與沾板的鈍響,九条天鮮少體驗到這種明確地被某人照顧著的感覺,像是泡在溫度略高的熱水中,舒適與赤裸的難耐同時襲來。為什麼會這樣呢?九条天想著,隨後便自己給了答案。
因為他是哥哥啊。
他善於照顧他人,善於隱藏自己,善於發現他人的脆弱與盲點,然後溫柔抑或殘酷地伸出援手。但當露出脆弱與盲點的人換成了自己,那個笨拙而不善應對的人也就成了自己。
「這個先給你吧。」不知何時,和泉三月站在他面前,手上拿著馬克杯,一股樸實卻香甜的氣味隨之而來。
「這是......?」
「和泉家特製,給睡不著的孩子的蜂蜜牛奶。」三月咧嘴笑了笑,他不是將杯子放在他面前,而是親手交到了他手上。雪白的瓷杯觸手時的熱度讓他印象深刻。他不知道該回什麼,只是呆呆地接了下來。
「謝謝。」
「不客氣。」
三月也什麼都沒說,彷彿這一切對話跟動作都理所當然,轉過身拿起平底鍋開始炒飯。
陸就是待在這樣的環境嗎?溫柔到近乎盲目,卻又有著難以形容的嚴厲。
和泉三月初見時給人的印象比較接近樂,正氣凜然又勇往直前,但相處久了卻發現他身上有很多跟龍比較相似的一面:身為大哥卻單純到有些傻氣,卻又總在看似無垢的純粹中透露出蘊藏的世故;比起固執己見,總是先站出來緩和氣氛,並極力幫團員擋掉來自外在的攻擊。
但大概只有他知道,和泉三月所經歷的東西,有些只有他能懂。
對九条天而言,所謂的才能是祝福也是詛咒。而對於某些他希望能守護的人,才能比起祝福更接近詛咒。
他們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在他們心中的才能與詛咒都有其基準與對照,那是他們自身不能直視卻又無法逃脫的、如夢魘一般的鏡像。
三月關掉了爐火,飄著香味的餐盤被放到他面前。炒飯、煎蛋捲、醃漬小菜跟加熱過的海帶味噌湯,十足的家常風味,九条天下意識雙手合十,「我開動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剛滾過的熱湯從喉頭落入胃中,煎蛋捲是甜味的,分明是第一次嚐到的味道卻有著懷念的氣息,他已經無法用驚訝來形容他的反應。和泉三月說的沒錯,他的味覺的確幾乎跟陸一模一樣。如果不是這樣,應該無法如此精準地掌握他在飲食上的偏好。這跟他不挑食沒有關係,這一餐所嚐到的味道,的確是、完完全全地正中了他的喜好。
「謝謝招待,非常美味。」
「其實很多東西也是直接拿冰箱裡現成的,」同樣雙手合十的和泉三月回答他。「合你口味真是太好了。」
「和泉家的冰箱真是驚人啊。」
「你怎麼也跟那個大叔說一樣的台詞......」
和泉三月傻眼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想笑。他現在飽足而溫暖,血糖上昇造成一種飄飄然的錯覺,難怪IDOLiSH7的成員總是散發著一種童話般的甘甜氣息。若是工作了一天回到宿舍總是有這種晚餐可以享用,任誰都會成為腦袋開滿花田的樂觀主義者。
「關於你一開始問我的問題啊......」
「嗯?」
「雖然是我單方面的判斷,但陸雖然口中那麼說,但他從頭到尾都一直把你當成哥哥,沒有改變過。」坐在桌子對面的和泉三月冷不防一句話把他從溫暖蓬鬆的幻象打回刺骨的現實。「而你也是,口中說著你跟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但打從內心深處一直把他當成需要照顧的弟弟,對吧。」
「......」九条天腦袋一片空白。這一定是血糖急速變化的影響。
「我不曉得你不想承認這個關係的理由是什麼,但是在旁人看來就是這樣,你們是兄弟,一直都是。想改變也改變不了,裝成冷酷的樣子或是故意不回應他的訊息都不會對這件事有任何影響。」和泉三月的雙眼直直看著他,簡直讓人窒息。「更何況,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想改變。」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樣。」他只能從齒縫中擠出一點虛弱的抗議。
「我的確不是你,不可能完全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和泉三月皺了下眉頭接著說。「但如果你不是這樣想的話,就不會為了那句話特意來找我了。」
難道他是吃飽飯之後會找人吵架的類型嗎?九条天抽離地想著。
「不過啊,以我的立場,可能沒什麼資格對你說這些吧......」和泉三月抿了抿嘴。「因為我是無法做到像你那樣的。」
「......什麼意思?」
「九条你啊,」三月頓了頓,似乎有些困難地開口。「即使只有一秒也好,有希望過陸不是你弟弟嗎?」
九条天說不出話。
「沒有、對吧。」這不是個問句。和泉三月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有點難看的微笑。「看陸就知道了。就算只有一秒,陸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九条天突然意識到他讓和泉三月開啟了一個有些殘忍的話題。
「也許雙胞胎跟相差四歲的兄弟還是有差別,但是......」三月甩了甩頭。「我不太會說,但是,『你們』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才會覺得九条天那些故作堅強的覺悟都是庸人自擾。
這時候反問「哪裡不一樣」似乎就被對方的話題牽著走,但不論是贊同這句話還是否定這句話都不是他的本意。
這名之為血緣的詛咒。
「退一萬步來說,」九条天有些艱難地開口。「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問題。但就我來看,你跟和泉一織是那種看起來關係很好的兄弟。」
「我們是關係很好啊。」三月坦然地回答。
「有時候我真無法理解你究竟想讓人怎麼接話。」天忍不住吐槽。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主持人先生這是罷工了嗎?」
「下班時間啦!而且今天的我是回老家幫忙的甜點師!」和泉三月理直氣壯。「不過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跟一織是關係很好,但我也曾經很希望他不是我弟弟。」
「........」
「我不知道這對你而言會不會難以想像,但是、嗯、就跟我們以前曾經聊過的一樣。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著爸媽果然還是比較重視弟弟,或是忍不住會想、」
三月露出了一種像是在哭的苦笑。
「為什麼才能只降臨到他身上、而不是我呢?」
鮮血淋漓的話語從深淵的縫隙中落下。
「一織明明是我最重視的弟弟,卻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三月的眼神變得遙遠。「這種時候就會忍不住討厭起這麼想的自己,連帶著也覺得那些遷怒到一織身上的記憶令人抬不起頭來。」
「......」
「所以我看到你的時候,其實馬上就知道了。」三月淡淡地說。「你跟我是不一樣的,你從來就不曾認為陸是『別人』。」
九条天甚至覺得有些耳鳴。
「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那個程度,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感到愧疚還是慶幸,但不論如何,這都讓人覺得......」
三月停頓了好一會兒,看似很艱難地在尋找詞彙,視線有些飄忽地停留在空中。
「......光看著就覺得痛。」
和泉三月給出的結論跟他的預測相去不遠,但形容更為直接。
痛啊。
那些被加諸了過多情感跟自我的東西,有什麼不帶著痛呢?
那些從擁有記憶與意志以來就緊抓在懷中、從沒想過會放手的東西,但同樣是在自己的意志之下親手捨棄的東西—或是說—自己以為自己已經捨棄的東西。
怎麼可能不痛呢。
畢竟他覺得他不可能再對誰付出同等的愛了。
三月說的沒錯,陸從來就不是別人,陸是他的另外一個自己。從羊水中碰撞,學步時同行,成長與變化等同拉扯,分離宛若隔世。在幼年時巨大的體質差異之下他學會了奉獻自我,而陸則變得擅長接受不自由與看見限制中的美好,他們迥然不同、彼此的缺陷卻能用對方填補得嚴絲合縫,他口中說著跟陸不再有關係,但即使他將自己的人生作為祭品,只要陸最終得到救贖,一切到最後依然會完整。
他的確是這麼相信的,即使他從未發現、不曾真正意識到自己的信念,但這個信仰確實存在。
他為了愛選擇背棄另一個自己,又恨著自己背棄另一個自己。
多麼撕裂。
他的人生在與陸分離的時刻一分為二,最矛盾的是即使他意識到這件事他也依然對此束手無策,唯一試圖掙扎的方法是假裝自己知道他跟陸已然分離的事實。
但終究是徒然。
也許是他的沈默持續太久,和泉三月有點擔心的聲音傳來。
「那個、雖然我那麼說,但那個並不是批評你的意思,」他抬眼,看見三月有些緊張的臉。
他像是從無盡關於過去的思緒中突然被拉回現在。
只屬於此時此刻的視野讓他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心。啊,他現在身在此處。
「我說的『痛』真的只是指疼痛,不是在說、」
三月略為慌張地想要解釋什麼,但他很快地截過了話。
「我知道的,你也不是會那樣說話的人。」天意外地發現自己有辦法微笑。「不用那麼緊張。」
「這叫人怎麼不緊張......」三月看見他的微笑,反倒愣了一下,最後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管是惹你生氣還是害你傷心,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覺得我會生氣嗎?」
「你剛剛明明就生氣了,不要小看我跟傲嬌長年相處的經驗。」
「你也很清楚和泉一織是傲嬌啊。」
「凪講過太多次了想忘都忘不掉......不對啦難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是傲嬌嗎?!」和泉三月一張『你怎麼那麼清楚?!』的臉害他嘴角抽動。
「我也是聽六彌凪說的。」天隨口回答,迴避掉了可能會暴露他其實對網民文化很熟悉的話題。「抱歉剛剛岔開你的話題,我想我的確有點失態了,不好意思。」
「欸、不會......」三月這次是明顯可見地愣住了。「不如說,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道歉的,有些話的確可能是我太輕率了......我沒有想要讓你動搖的意思,抱歉。」
說著三月輕輕低了頭。
「嗯......」九条天也輕輕點了頭。
「和泉三月,你是個溫柔的人啊。」
「怎麼突然說這個,」三月一邊突然有點羞赧,一邊對話題的走向感到摸不著頭緒。「不過謝了,我覺得你其實也是個溫柔的人,只是不懂你為什麼要故意表現得很冷淡。」
「謝謝。」
「不客氣。」發現自己有點無法控制話題走向的三月出現了一陣危機感,雖說現在主持人先生是下班時間,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樂跟我講過類似的事。」
「欸?」
「因為他講的話都很肉麻我就不重複了,大致上是要我不要總想著他人,要以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真有八乙女的風格啊。」
「是嗎。」
「我覺得八乙女的這種地方很讓人嚮往。」
三月的表情很真誠,但九条天稍稍笑了出來。
「但你多少可以理解吧,會覺得『那也是身為獨子的八乙女樂才有辦法輕易說出的話』。」
「......」
「我知道這個說法對樂很不公平,但有些事情,他的立場的確會特別難理解。」
三月在難耐的沈默中最終還是點了頭。「............是啊。」
「如果跟他說,陸不是『別人』,他大概也很難理解吧。」
「但我覺得,」三月的表情有些複雜。「他『難以理解』的這一點,也是他可貴的地方。」
「你說了很厲害的話呢,和泉三月。」
「呃……謝謝?」
「要一個沒有兄弟的人去理解兄弟的矛盾的確是有些苛責了,我想你是對的。」
「不……」三月苦笑了一下。「我覺得關鍵其實不在『是否有兄弟』這一點。」
「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我之前曾經跟大和大吵了一架吧。」
「那次六彌凪主辦的『真心話開誠佈公大會』陣仗不是挺大的嗎。」
「哈哈哈是啊……」面對天的視線,三月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圍。「我們吵架的時候,先出手揍他的是我沒錯,但的確是大和先開始挑釁的。」
「嗯。」
「他拒絕對我們解釋他的背景,雖然我們知道他一定有他難以啟齒的地方—聽完他的解釋我們也理解的確是蠻難以啟齒的—但其實那些事情有多麼難處理、多盤根錯節,我其實不是那麼在意。」
「嗯。」
「我只是希望他信任我們,就跟我們信任他一樣。」
「嗯。」
「但他不管我怎麼講,他都不願意表態,甚至寧可用很尖銳的方式說『我們想要他表態這件事只是我們的自我滿足』。」
「…………」知道他們吵架,但並未從本人身上聽過細節的九条天也有些無言。
「我的確是氣不過,不只是我,凪、壯五、陸、環、一織,大家都很擔心他,他明明知道,但卻寧可對我們這麼說,究竟是為什麼……」
「但那個時候,因為想起一件事,我馬上就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了。以前我甄選落選的時候,一織曾經試著幫我出主意,但是我很生氣地要一織不要管我。」
「因為我覺得像這種一織什麼都會、什麼都辦得到的、擁有才能的人,是不可能了解我的心情的。」
「所以我馬上就理解大和了,他覺得,你們這些有著正常家庭的人,怎麼可能理解我。」
「…………」
「但我想他自己也很痛苦,畢竟他是故意裝作不懂的,又要自己親手把夥伴的手揮開。」三月苦笑著抓了抓頭,頭低著靠在餐桌上,像是想把臉埋進臂圈中。「雖然我可以理解啦,比起接受自己才是傷害人的一方,去否認這一切,假裝別人對自己的關心都是虛假的,實在簡單多了。」
「聽你講這些,意外地令人胃痛呢……」
「欸、胃痛嗎?」三月把頭從手臂中抬起看向他。「需要胃藥嗎?」
「這是一種比喻。」
「喔……好吧。」
「所以呢?你說的關鍵在於哪裡?」九条天語氣中的質問與其說是不耐,不如說是強硬地想要轉換話題。
「關鍵啊……」三月頓了一下。「在於,你願意讓他理解你嗎?……吧。」
九条天沈默了一下。
「……關鍵在意願,而不是能力、嗎……」他帶著微微的苦笑回答。「這句話很有你的風格。」
「也許你說的沒錯,」九条天繼續。「雖然樂他常常過於理想主義、」
「我不是說八乙女,」三月苦笑。「我是說陸。」
九条天的聲音瞬間消失在喉嚨。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但不論是保有秘密的一方,或是知道對方保有秘密的一方,通常讓人痛苦的原因都不是秘密本身,而是為什麼必須保有秘密……很多時候秘密本身也許沒那麼重要。」
很多時候那些秘密其實都是他們想跟你一起承擔的東西……三月喃喃地低語。
九条天的嘴巴開闔了幾次,像是數次尋找反駁話語後的全然敗退,或是陸地上無法取得氧氣的魚、天空中失去上升氣流的鳥。
對於秘密的討論總讓人不快,更讓人不快的是他想反擊卻遍尋不著武器,看似無害而公正的話語狠辣地打在身上。
栗子布朗尼甜美而柔軟,法式檸檬塔清爽俐落,伯爵紅茶有著佛手柑的香氣,偏甜的煎蛋捲、昆布湯底的豆腐味增湯,和泉三月的為人與廚藝明明如此溫柔,為什麼在別人的痛苦前卻直接到這般殘酷呢。
九条天並不是一個會對痛苦感到陌生的人。但也因此他從很小的時候便擅於抽離情緒而意志如鋼,總能將最積極親切的一面端得穩妥,讓人看不出他皮肉之下那些如火燒的焦灼。換句話說,想讓九条天動搖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但和泉三月不但辦到了,還血流如注。但這反而不是因為他很殘忍,而是因為他像是黑夜中的火把,會無差別地照亮陰影中那些不願直視的部分。難怪二階堂大和這麼怕他,越是懷抱秘密的人越是嚮往並恐懼光芒。
但恐懼的那些事物不會因為不願直視而就此消失,就像九条天的動搖也並非空穴來風。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具體來說他並不知道「他不知道」哪些事。
此刻的九条天並不知道在不遠的將來故事終將得到美麗結局、逝去的無法歸來、以為已然遠去的兩顆心其實從未分離、血緣並非詛咒也非祝福、以及這一切痛苦都會過去。
他知道的一直都是自己的視野。九条天總是同時看著前方與身後,他知道站在舞台上與鏡頭前的自己必然會被觀看,而身為兄長的自己理所當然會被仰望。
但他其實依賴著這份仰望,這是他付出一切所換來的愛,他甚至難以接受這份愛成為別的形式。
「但我不是在怪你喔!對於親密的人,我相信沒有人會想要有秘密。」三月看著失語的他有些擔心地補上一句。
但看著九条天的臉,三月覺得他有點理解。
你恨嗎?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但他問不出口。
結果九条天抬起頭,問了他一句。
「那你是怎麼看的?身邊的人對你懷有秘密,你會因此生氣嗎?」
「你覺得呢?我會生氣嗎?」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哈哈哈抱歉抱歉…」三月抱歉地笑了笑。「在大和跟凪的身上,當時的我比較偏向於,我不知道我是哪裡做得不夠才會讓人覺得無法信任我,是因為覺得我無法信任嗎?這樣讓人覺得無力的部分。但如果是家人,我可能會更難受。」
「你有沒有想過對方是不想讓你受傷?」
「但是如果是家人,把我摒除在能夠知情的人之外,不是最讓人受傷的嗎。」
「…………」各方面的無話可說。
甚至可以說,因為過於精準而隱隱作痛。
「但我想你說的也沒有錯,也許就因為是非常親近的人,才會希望對方永遠保持自己心中的樣貌。」
不希望對方改變,因為自己也不想改變。
彷彿不去面對改變就能夠否認他們已然分離的事實。
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吧。
意識到這一點,九条天突然理解了自己的怒火與動搖究竟從何而來。
被戳中痛點的難堪與無法掩飾的受傷,想要武裝自己卻毫無還手之力的無助。
九条天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和泉三月心知肚明,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才使他感到憤怒。
「我沒有想要讓陸一直維持我心中的模樣,我只是認為他該活在風險更小的環境中。」
他以為和泉三月會跟之前一樣推翻他的話,誰知道三月看著他,率直的眼神毫無隱藏,點了點頭。
「我知道。」
「我……….欸?」
「我說我知道。」三月又說了一遍。「因為我們是哥哥啊。」
「…………….」九条天對於三月回答的方向有些意外。
「我們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再做得更好一些。」
就只是這樣。
再更有能力保護他人一點,再更強大一點,再更能夠得到他們的愛一點。
其實就只是這樣。
「但其實如果是你,一定也會這樣說的,」三月對他說。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九条天怔在原地,因為他完全沒想到的回答而腦袋一片空白。
隨後他低下頭,握緊了拳頭再放開,用力呼吸了幾次,平息自己想哭的衝動。
就像承載夢想的工作並沒有正確答案,而他們至今仍然在摸索。那些痛苦的脆弱的、寄託著期望的投射著祈禱的獻出一切癡迷的癲狂的憤怒的傾訴的愛著恨著,許多人傾注了太多而他們也無法隨意放手,但對於九条天而言,他承載著的一切的原型都是相同的。
從另一個自己身上學到了何為讓人喜悅的滿足感,因為擁有想要保護的事物而獲得的力量,保護他人同時被他人保護,在意想不到之處得到的禮物。記憶交錯而盤根錯節,有時九条天自己根本也想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又是如何變成今日的樣貌,越是試圖釐清越是撲朔迷離,他自身如此,但他也知道有時自身的矛盾在他人眼中也許無比單純。
和泉三月在旁人的眼中看似簡單,但九条天卻看得出他有著跟自己相似的矛盾之處。他們也許容易卡在自己的盲點,但同樣地對他人的盲點有著透徹的眼光。
「如果你今天想要住下來也是可以喔。」在他沈默之時,三月突然開口。「但如果你想要搭電車回去,那現在就該準備了。」
九条天呆了一下,隨後站起身。
「抱歉,但今天不能再麻煩你更多了。」
「別這麼說,我不過就是熱了頓飯。」
九条天垂下眼神,微微一笑。
「你一定是不了解,這樣一頓飯有多少人求而不得。」
三月無法回答。
「和泉三月,感謝你。」他回頭補了一句。「雖然很難解釋,但我是很真心的感謝。」
三月搖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不,我什麼事都沒做,但如果有幫到你任何事,我也很高興。」
九条天笑了笑,想著這的確是一種最高境界。
他站了起身,三月一直送他到門口,本來打算送他到車站的,但被天拒絕了。只是他沒法拒絕和泉三月往他懷裡塞的幾片餅乾,還有下次再來坐的邀約,他有意識到他對這種帶著溫情的態度沒有抵抗力。溫柔待人的人總是容易受傷,他害怕溫柔也害怕傷人,但一切都跟三月說的一樣,他們其實已經做得夠多了。
過去的生命總會在身上留下印記,三月的起點是ZERO,某種程度上的終點也是ZERO。九条天則是因為他人對ZERO的執念而被改變了生命,他的夢想因為ZERO而被迫大幅轉換。ZERO是印記也是契機,但理解了過去留下來的東西後想要走向哪裡才是真正的前進。
由ZERO開展出的道路以及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成就了他們的視野,他們被ZERO改變了人生與夢想,但真正的寶物一直都沒有改變。
從他學會去愛的那一天開始,往後亦然。
-fin-